寧玉正在房間裏聽著一個男子的稟告。


    “……前日西北那邊最新的消息,說亂嶺關失利後,俺答準備率大軍掩殺過來。大同戒嚴,城中的兄弟沒法傳遞消息。不過城外的兄弟卻發現了些端倪……”


    男子恭謹低著頭,不敢看那張仙氣飄飄的臉,但鼻端卻嗅到了一縷縷沁人心脾的香味兒,不知來自於何處。


    “嗯?”鴛鴦冷哼一聲,男子這才發現自己走神了,趕緊繼續說道:“說是俺答準備直接南下,蔣慶之不敢阻攔,弄不好京畿就會淪為兇地。那邊讓咱們準備準備,若是俺答大軍……”


    “好了。”寧雲打住了男子的話頭,“捷報都到了京師,蔣慶之這位主帥也在今日抵達京師,這些話……”


    寧玉有些不滿,鴛鴦冷笑,“都是無用之人,竟然還說蔣慶之不敢出戰。另外,趙全那邊可有異動?”


    男子說:“在大同徹底戒嚴之前,有兄弟稟告,說大同城中有些異動,不過卻查不清。”


    “趙全庇護於俺答麾下,俺答不是善人,趙全必須要給出相應的報酬,此戰必然會有動作。”寧玉眉間多了些黯然之色,“可惜了那些教眾。”


    蔣慶之既然凱旋,那麽趙全在大同城中的動作必然失敗。


    “是。”男子說道:“若是聖女在,興許就不同了。”


    “我在?”寧玉仔細想了想,若是自己在西北,此戰會如何。


    配合俺答大軍南下?


    寧玉搖搖頭,那是異族,她再如何也不會聯手。


    那麽就隻能等待時機。


    比如說蔣慶之大敗,西北大亂,她可順勢而起,召集教眾集結成軍,隨後……


    俺答大軍兵臨京師,雙方大戰,我可做個漁翁。


    寧玉悠然神往。


    “打起來了。”這時外麵有人驚唿。


    但更多是看戲不嫌事大的歡喜。


    “是誰?”門外有人喝問。


    “是……是長威伯!”


    寧玉一怔,“是他?他不該在家中嗎?”


    寧玉推門出去,走到圍欄邊上,往下一看。


    蔣慶之和朱希忠正和幾個男子廝打,朱希忠一馬當先,臉上挨了一拳,隨即被兩個男子壓製住了。老紈絝卻不肯避開,因為身後就是蔣慶之。


    蔣慶之打架很有特色,那就是遊鬥。


    你來一拳我避開,你來一腳我避開,就在你收拳或是收腳時,他飛撲過來,一拳就把對手打了個滿臉桃花開。


    看到老紈絝被圍攻,蔣慶之一聲虎吼衝了過去,拿起凳子當頭就劈。


    男子捂額倒下,蔣慶之和朱希忠聯手把最後一個對手打倒。


    兄弟二人並肩嘿嘿一笑,然後挑釁的看著那些客人。


    “還有誰?”蔣慶之拿起一壺酒,單腳踩在長凳上,仰頭就喝。


    “這活脫脫就像是個欺男霸女的權貴啊!”鴛鴦訝然。


    寧玉突然噗呲一笑,“不是像,就是。”


    “別打了,別打了。”老鴇在張羅,卻不肯去勸。


    先前去勸的一個管事被一腳踹倒,此刻還在一邊哼哼,不時捂著雙腿之間臉頰抽搐。


    有人陰陽怪氣的道:“長威伯此戰名動天下,人人都以為大明名帥不說有前人風采,比如說李衛公等人的雍容大度,至少也得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吧!”


    從古至今,最被文人敬佩的不是猛將兄,而是儒將。


    “可今日一見,卻讓人大吃一驚。這哪是什麽名帥,這分明就是……潑皮!”


    “哈哈哈哈!”


    眾人大笑。


    “蔣慶之,我和你……沒完!”


    李青幽幽醒來,捂著流血不止,高腫如小丘的額頭,發誓要讓蔣慶之付出代價。


    蔣慶之卻走了過去。


    那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還在繼續,“今日打了陛下的親戚,明日可是要打陛下的兒孫?嘖嘖!這份膽氣果真了得。那後日,可是要……”


    “可是要什麽?”陰陽怪氣兄躲在人後說話,聞聲抬頭,就看到了在眼前不斷放大的鞋底。


    呯!


    蔣慶之一腳踹在陰陽怪氣兄的麵門上,收腳,這位仁兄的臉已經沒法看了。


    他吸口藥煙,唿出煙氣,問:“還有誰?”


    目光轉動間,所有人都避開了他的視線。


    “這人……竟然能令這些權貴噤若寒蟬?”樓上,鴛鴦不禁歎道。


    寧玉按著欄杆,微笑道:“他挾勢而歸,那衝天之勢誰擋誰倒黴。這些權貴最會趨利避害。他們本以為蔣慶之是要拿對頭來出氣,誰曾想,他竟是要挑釁整個權貴圈。”


    “好膽!”鴛鴦眸子閃過異彩,“他就不怕那些權貴和他翻臉?蟻多咬死象,何況他隻是一人。”


    “一人?”寧玉搖頭,“蔣慶之麾下有王以旂等大將,有張達等武人,還有墨家子弟……更有前首輔夏言輔佐……此人羽翼漸豐。這些權貴若非深仇大恨,誰會沒事兒和他結仇?最多是見他倒黴了,抽冷子捅他一刀罷了。”


    “那人是誰?”鴛鴦指著被蔣慶之一腳把臉幾乎踹平的男子問道。


    身邊的仆役說:“那人是仇鸞小妾的娘家兄弟,最近頗得仇鸞賞識。”


    “仇鸞不是蟄伏了嗎?”鴛鴦不解。


    “說是今日侯府突然多了許多客人,這人就蹦躂起來了。”


    “難怪。侯府多了許多人……”鴛鴦低聲道:“小姐,那些人,怕是來者不善呐!”


    “蔣慶之挾衝天之勢迴京,皇帝必然會利用這股勢來做些什麽。蔣慶之也會順勢在朝中擴張墨家的勢力。此消彼長,蔣慶之拿多了權力,那些人自然就少了。說來說去,還是狗咬狗。”


    寧玉輕蔑的道:“皇帝需要蔣慶之在朝堂攪動風雲,哪裏會猜忌他!那些蠢貨卻在期盼著皇帝出手壓製他。愚不可及。”


    “小姐,如此蔣慶之豈不是會坐大?”


    “蔣慶之坐大,嚴黨首當其衝。其次,墨家坐大,儒家必然不會善罷甘休。你且看著,此後的京師,怕是就會越發熱鬧了。”


    “可……可以往那些人也沒能奈何得了蔣慶之啊!”


    “此一時。彼一時。那些人彼時覺著蔣慶之不是心腹大患,故而不曾聯手。後來覺悟後,便選了個頭目……徐階。”


    寧玉笑了笑,“那位徐閣老善隱忍,被人推出來後,不得不和嚴黨與蔣慶之周旋。此次大捷令天下震動。若是如此也就罷了,你可知蔣慶之今日來白雲樓大打出手是為何?”


    鴛鴦看了一眼站在眾人中間,嘴裏叼著藥煙,目光睥睨的蔣慶之,心神有一絲恍惚,“是……為了出氣?”


    “不,是為了自汙。”寧玉深深的看了蔣慶之一眼,迴身走向房間,“功高不賞,可若是不賞,何以彰顯賞罰分明?於是他便在迴京第一日,來白雲樓大打出手。你看他的氣勢,分明就是要把此事鬧的盡人皆知,這便是在說……”


    “有本事就來彈劾我!”鴛鴦領悟了。


    那些老嫖客正是知曉了蔣慶之的來意,所以沒人願意做出頭鳥。否則平白被打一頓,蔣慶之有大功護身,最多是不賞不罰,可自家卻成了笑柄。


    都是千年的妖精,你想忽悠誰呢?


    那些權貴默然。


    而出頭的那位陰陽怪氣兄就有些暴發戶的氣息,覺得自家姐夫……那怕自家姐姐隻是仇鸞的小妾。


    那位仁兄突然得了仇鸞的看重,意氣風發之下,便想到了平日裏自家姐姐說的話。


    ——若非蔣賊,侯爺早已一飛衝天了。


    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啊!


    所以這貨就出頭了,然後求仁得仁。


    蔣慶之揚長而去。


    那位陰陽怪氣的仁兄被人抬到了侯府,仇鸞正好和嚴世蕃分開迴到家中,見狀就怒了,“誰幹的?”


    嚴世蕃都要請他喝酒,今日半日上門的客人比以往兩年加起來都多……仇鸞的行情大漲,心氣兒也越發高了。


    “侯爺,是蔣慶之!”


    跟著陰陽怪氣兄的隨從一臉期盼的看著侯爺,等著他開口為陰陽怪氣兄出氣。


    仇鸞雙拳緊握,突然渾身一鬆,一跺腳,竟然走了。


    “侯爺!侯爺!”


    而宮中的某位嬪妃此刻還不知道自家兄弟被蔣慶之毒打了一頓,正和人在一起嘀咕,“家中說了,蔣慶之此前曾說,天下苦士大夫久矣,當壓製此輩。此子倒是好大的口氣。不過此次他大功在手,就怕陛下被他蠱惑……”


    另一個嬪妃來做客,二人娘家都是既得利益者,提及蔣慶之都是咬牙切齒的。


    “他這是想火中取栗。”


    “關鍵是陛下!”


    “今日他麵聖,也不知陛下那邊如何對他。”


    “至少沒封賞,可見陛下也在遲疑。”


    永壽宮,道爺剛吃完飯,正在散步消食。


    “陛下!”


    陸炳來了。


    “大晚上進宮,可是有急事?”嘉靖帝問。


    陸炳看了一眼嘉靖帝,見他神色平和,心想難道蔣慶之那裏……陛下就不準備封賞?


    這是猜忌上了嗎?


    陸炳壓住心中的暗喜。


    “陛下,蔣慶之和成國公先前去了白雲樓大打出手,重傷數名官員,另外,還幾乎打殘了另一人。”


    若是嘉靖帝猜忌,便會順勢嗬斥,乃至於責罰……抵消封賞。


    陸炳屏息……


    等待著。


    “沒死?”


    “沒死。”


    “就這,也值當稟告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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