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京師,就像是一個在春夏時節等待許久的貴婦,準備在這個收獲的季節展示自己的嫵媚。


    大明各地的產糧數據在匯總中,各地的數據不斷傳來,戶部為此忙的不可開交。


    這個老大帝國按照自己的慣性在運轉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就如同是一個龐大機器上的零件。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權貴們在各地的莊子都會帶來各自的產出,糧食,牲畜,乃至於山珍等等。


    仇鸞的莊子不算少,深秋一到,各地莊子按照遠近開始把糧食等物往京師侯府送。


    “今年托侯爺的福,糧食多打了些。”


    京師外的一個莊子最先趕到,大車一車車的把糧食拉進侯府,莊子的管事本以為自己能見到管家就不錯了,沒想到竟然能見到仇鸞,不禁受寵若驚。


    仇鸞讓人打開一袋糧食,伸手進去抓了一把麥粒,扔嘴裏幾粒,咀嚼了幾下吐出來。


    “侯爺!”


    門子過來,“有客人來了。”


    “誰?”仇鸞拍拍手,管家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輕鬆,便踹了莊子的管事一腳,笑罵道:“侯爺寬宏,又讓你狗曰的混了一年。”


    “是是是。”


    管事賠笑。


    “是南城候。”門子說。


    “他來作甚?”


    等仇鸞走後,莊子管事悄然遞過一個荷包,管家看似拍他的手背,悄然把荷包接過來,在袖口裏掂量了一下重量,冷笑,“都說今年會格外冷,衣裳木炭什麽不要錢?日子難熬,就得同舟共濟不是。”


    狗東西,這是嫌老子給的不夠多?可再盤剝下去,莊上的農戶就要造反了……管事笑道:“是啊!不過今年那些賤骨頭日子也不好過,我這不是擔心弄的太過了……對侯爺名聲不好,您說是吧!”


    管家麵色稍霽,“說到這個,你等要小心,莫要在外麵仗著侯府和侯爺的名頭為非作歹,記住,特別是今年,到時候惹出了事兒,就別怪侯府手狠!”


    管事心中一驚,“可是有事兒?”


    管家看了他一眼,冷笑,“侯爺最大的對頭是誰?”


    “不是……那個蔣慶之嗎?”


    “那廝迴來了。”


    “迴來了?怪道今日進城看到不少地方歡天喜地的打折,我還以為是陛下後宮又有了喜訊……”


    “陛下也是你能消遣的?”管家作勢要踹他,但神色卻不以為然。


    民間調侃皇帝,乃至於傳帝王的八卦屢見不鮮,越傳膽子越大。甚至有三流文人為了掙錢,專門寫宮闈秘聞,或是用皇帝作為男主角的那等。


    吸睛從不是後世的專利,老祖宗們早就把這些手段玩膩了。


    “蔣慶之西北大捷。”管家壓低聲音,“他挾勢而歸,侯爺這邊的日子……懂?”


    管事點頭,一臉憂愁,“侯爺又得低調了?”


    “是啊!”管家負手而立,“不過,蔣慶之如今風頭太盛,遲早會引來大禍。侯爺當下說是蟄伏,可機會也不少啊!”


    “哦!”管事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侯府這艘大船按照這個趨勢下去,何時會沉沒。


    “擔心侯府了?”


    “是。”管事也不隱瞞,在這一點上他和管家的立場是一致的,“我雖說沒讀過書,也知曉這個圈子就靠著好處維係,你給我好處,我給你好處,如此你好我好大家好。


    誰沒本事,給不了別人好處,那些人自然就會疏離了他。


    權貴之家一代人出不了頭,下一代連那個圈子都進不去。自然就敗落了。我這不是擔心小侯爺他們……”


    管家歎息,“侯爺也在考量此事。不過不必擔心。”


    “為何?”


    “蔣慶之看似風光無限,可站得越高,摔的越重。”管家指指天上,“越是風光,對頭越多。咱們侯府反而能借機行事……”


    “你是說……”


    “就在蔣慶之迴京的半日功夫,來侯府的人就多了九成!九成!”管家笑吟吟的道:“蔣慶之靠著軍功起家,那些人要想對付他,就得尋武人來幫襯。侯爺乃名將……懂?”


    “哎喲!那可是大好事兒,隻要能撐過這一代,侯府世代富貴不在話下。”


    “好話說的再多,明年若是……”管家把荷包拿出來掂量了一下,似笑非笑的:“明年若還是這麽點,就休怪我不給你臉麵。想去管莊子的人多不勝數,換了別人,不會比你差。”


    “管家不知,我都把那些莊戶壓榨的骨髓都差不多出來了,再這般壓榨下去,我就擔心……”


    “難道那些賤骨頭還敢造反?”管家冷笑,“隻管做。”


    “罷了。”


    ……


    廖江上次去太原清查白蓮教被刺殺,縮在駐地不動窩。蔣慶之到了太原後,這廝不說是積極配合,戴罪立功,反而明裏暗裏捅刀子,使陰招。後來蔣慶之大破白蓮教後,京師震怒,道爺說了,既然廖江病的不輕,那就在家養著吧!


    “就從那時開始,本侯的差使盡數丟了,本以為過一陣子能拿迴來……就在前陣子,本侯上了奏疏,可沒想到被打了迴來。


    娘的,本侯不信邪,便托人尋到了那位小閣老,沒想到小閣老卻不肯見本侯,就使人說了一句話……”


    南城候廖江看著白胖了許多,但神色陰鬱,“蔣慶之還在!仇兄,嚴世蕃這話的意思……是想挑撥本侯和蔣慶之鬥啊!”


    仇鸞聽到蔣慶之的名字,眉心猛地一跳,“人人都以為蔣慶之會率領大軍風光迴京,誰曾想他卻隻身歸來。由此可見此子的狡黠。嚴世蕃這話是挑撥之意,不是壞事。”


    “哦!還請仇兄指教。”廖江拱手。


    “今日本侯得知,蔣慶之麵聖後,嚴世蕃竟然親自出迎……此人倨傲,大概除去陛下之外,當世再無人能入他的眼,可他卻親自出迎,你可知裏麵的奧妙?”


    “仇兄請說。”


    仇鸞屈指在案幾上輕輕叩擊,眉間有譏誚之意,“嚴世蕃挑撥你與蔣慶之鬥,便說明骨子裏把蔣慶之視為大敵。隨後又親自出迎,這是前倨後恭。”


    廖江倒吸口涼氣,“嚴世蕃倨傲,竟然對蔣慶之如此……”


    “他這是為蔣慶之造勢,也是捧殺。”仇鸞輕笑道:“還不懂?嚴世蕃這是在用軟刀子殺人。由此可見嚴黨對蔣慶之的態度。也可一窺……蔣慶之的處境。”


    廖江身體前傾,“蔣慶之的敵人越多,咱們的日子……”


    “蔣慶之今日的風光十之八九靠的是軍功。要想對付他,嚴世蕃他們也得靠軍功。那誰能為他們掙軍功?”


    “當年夏言支持曾銑複套之意,便是為了軍功。咱們……便是曾銑第二!”


    蠢貨,曾銑骨灰未寒,你把自己比作是他,就不怕觸黴頭……仇鸞心中不屑,嘴角微微翹起,“正是。”


    但話糙理不糙,廖江這話卻點出了當下的局勢。


    “先前城中歡唿聲如雷霆,在本侯記憶中,京師從未如此熱鬧過。蔣慶之的聲勢由此可見一斑。”廖江說道。


    “忌憚了?”


    “哎!仇兄不知,當初在太原時,本侯以為蔣慶之能不死就算是運氣,誰曾想這廝不但在白蓮教那些瘋子的刺殺中安然無恙,反手就把太原的白蓮教打的滿地找牙。據聞此次大戰白蓮教妖人也順勢而起,被蔣慶之一巴掌拍死,仇兄可知……”


    廖江的眼中有忌憚之色,“沒有蔣慶之當初赴太原鎮壓白蓮教,白蓮教在西北的勢力必然膨脹,此次大同起事的聲勢會更為浩大。前因後果,這……竟像是天命!”


    仇鸞眉心一條,“他有個屁的天命,當初你若是能鎮壓了太原的白蓮教,蔣慶之如何有機會去太原。若是有因果,那也是你的因果。”


    廖江捂額,苦笑,“這事兒……罷了,如今最要緊的是,咱們……仇兄,咱們可是同病相憐,唇亡齒寒呐!你可有路子複出?”


    提及此事仇鸞眼中就多了恨意,“蔣慶之放話,他在一日,就不容本侯出頭一日。不過,今時不比往日,他越是風光,本侯的機會就越多。”


    “希望如此吧!”廖江在家賦閑了許久,這人一旦閑久了,要麽就徹底躺平擺爛,要麽就會心慌意亂。廖江顯然就是心慌了,故而來尋仇鸞商議。


    “侯爺!”


    門子進來,先看了廖江一眼。


    “本侯去去就來。”


    仇鸞起身。


    “好說。”


    仇鸞出去,門子低聲說了幾句。


    仇鸞的眼中猛地迸發出了異彩。


    他走了進來,在廖江的注視下,輕聲道:“那位小閣老,請本侯飲酒!”


    廖江心中妒火狂燒,羨慕的眼珠子都差點紅了,卻強笑道:“恭喜仇兄!”


    “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仇鸞知曉自己必須要拉攏一批人,才有資本和那些人討價還價。


    “是,此後本侯唯仇兄馬首是瞻。”


    “哈哈哈哈!”


    ……


    嚴家的酒樓中,嚴世蕃蹙眉道:“太鬧了些。”


    掌櫃賠笑,“今日客人不少,都說是為了大捷賀,這不,從下午開始笑聲就沒停過。”


    他覺得嚴嵩也算是受益者,卻見嚴世蕃的眼中多了陰鬱之意。


    進了最好的一個房間後,嚴世蕃看到了仇鸞。


    作為客人先到,這是一種姿態。


    低姿態!


    嚴世蕃微笑,“你來了?”


    噗通!


    仇鸞跪下。


    “願為小閣老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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