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能的父親能力不足,性格也有些缺陷,進取不足,自保有餘。這樣的勢力在漫長的草原曆史上多不勝數。


    當草原混亂時,這些勢力可以苟延殘喘,直至一個首領出現,開始統一草原。


    誰都沒想到,這個首領竟然是俺答。


    兄弟之間不需要什麽劍拔弩張,俺答不斷率軍出征,不斷擴張部族勢力,在身邊漸漸的聚攏了一幫子人。


    當他的勢力龐大到了足以讓兄長忌憚時,這個兄弟之間的局也就結束了。


    沒有人知曉二人之間的權力是如何移交的,但從此俺答就成了這個部族的首領。


    吉能作為曾經的繼承人跟著叔父廝混,而他父親的手下被俺答順利兼並。


    其中就有林思源。


    草原上奉行的是叢林法則,什麽忠心耿耿,說出去別人會讚你一句好漢子,但迴過頭會嘲笑你是個大傻逼。


    林思源自然沒有為吉能父親效忠的念頭,被俺答兼並後奮勇廝殺,多次立功,直至積功為都督。


    都督,在俺答麾下算是高官,但很遺憾,俺答的心腹更多是千戶,萬戶……特別是萬戶,那是獨掌一麵的官職。


    林思源就想要一個萬戶的新職,而不是看似尊貴,卻虛幻不實的都督。


    南下前俺答曾說過,此次大戰立下首功者,官升兩級。


    林思源要不的是這兩級,他想要的是……


    讓俺答看到自己的價值。


    攻破大同城!


    這是俺答夢寐以求的偉業!


    明人的九邊重鎮被攻陷,俺答第一次有了堅城作為依靠,號召力頓時就能上幾個台階。


    而且對明人民心士氣的打擊之大,無與倫比。


    從此明人的九邊防線形同虛設,俺答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這樣的戰功,俺答該如何賞賜?


    武將第一人!


    誰敢質疑?


    林思源就是帶著這樣的信念率軍出征。


    他在大同外圍不斷遊弋,不是哨探,而是在尋覓機會。


    就像是頭狼帶著狼群在狩獵。


    直至今日,他終於尋到了機會。


    他作為誘餌丟出去的麾下已經纏住了明軍。


    隻需再過片刻,他率軍殺到,大功必然到手。


    可就在此時,瞭望手的尖叫聲卻擊破了他的美夢。


    “都督,是蔣字旗!”


    一麵大旗在地平線上躍起,馬背上的騎兵高擎旗幟。


    就在大旗之前,隱約可見一人在策馬疾馳……


    “是蔣慶之!”


    敵軍中有人驚唿。


    三戰三捷,大同城外築京觀。


    人的名,樹的影。


    隻是一麵大旗,就令敵軍士氣驟然下跌。


    而正在和守軍纏鬥的敵軍聽到蔣慶之三個字,拚死的信念也在不斷滑落。


    明軍將士士氣大振,甚至敢於發動反擊。


    “都督,蔣慶之……兩千騎,他隻有兩千騎!”瞭望手歡喜的道。


    是繼續衝殺,還是停住?


    兩千騎,對手若是換個人,林思源隻需派出五百騎去牽製,主力依舊可以直撲守軍。


    城頭在歡唿。


    “是長威伯來了。”


    “萬勝!”


    歡唿聲中,有人說道:“長威伯隻帶了兩千騎!”


    熱情在迅速消散。


    一個將領說道:“敵軍隻需牽製他……不好,總兵!”


    眾將在看著張達。


    黃茂身邊有人低聲道:“蔣慶之帶著兩千騎……太少,敵軍隻需以一部牽製他即可,主力依舊可以直撲我大同城。”


    黃茂眼中閃過厲色。“張總兵,撤!馬上把人馬撤迴來。”


    張達搖頭,黃茂厲喝,“長威伯隻帶了兩千騎,敵軍尚有三千,他如何是對手?撤迴來,否則本官定然要彈劾你。”


    當初張達為何身陷絕境?就是因為胡宗憲威脅要彈劾他。


    大明以文製武,文官們彈劾武將幾乎是一彈一個準。曆史上張達無奈出擊,被敵軍追殺,導致大敗。


    胡宗憲隻是禦史,黃茂卻是地方大員,他出手彈劾,那後果更為嚴重。


    張達看著那麵大旗。


    大旗在風中招展,大旗下的那人隱約可見,他正在加速。


    這是不退之意!


    為了我大同,伯爺率輕騎疾進,麵對優勢敵軍竟然不退!


    “伯爺高義,我豈能退縮?”張達目光炯炯,“集結步卒,出城!”


    黃茂罵道:“好一個張達,好一個張達……”


    身邊的人說道:“藩台,此刻要看敵將。”


    黃茂按著城頭,目光炯炯的盯著敵軍。


    敵將會如何應對?


    是進,還是停?


    林思源的腦海中各種念頭在翻湧。


    以一部牽製蔣慶之,主力依舊撲向大同城,但很有可能會迎來一場複雜的混戰。


    蔣慶之那兩千騎的實力如何,是這一戰的關鍵。


    若是與守軍差不多,林思源會毫不猶豫的出擊。


    明人的京衛經過了清洗和重建,而虎賁左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若來的是虎賁左衛,那麽……


    “都督!敵軍在加速!”


    兩千騎……蔣慶之竟敢加速!


    這是要尋求決戰之意。


    城下!


    城頭!


    所有人都在看著林思源這邊。


    “停下!停下!”林思源舉起手,開始減速。


    正在疾馳的戰馬被拉住了,頓時一片長嘶聲。


    “敵軍停了!”


    城頭,黃茂按在城頭的雙手猛地發力,問:“為何?”


    一個武將沉聲道:“敵將忌憚長威伯!”


    隻是一麵大旗啊!


    “撤迴來!”


    敵軍開始撤離,守軍也順勢迴收。


    “列陣!”


    林思源厲聲道。


    那兩千騎開始減速。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


    直至三百步。


    戰馬長途奔襲,顯得有些疲憊,它們打著響鼻,甩著尾巴。


    馬背上,蔣慶之眯眼看著敵軍,“四千餘騎。”


    “少爺,出擊吧!”孫重樓有些按捺不住了。


    蔣慶之搖頭,“我軍遠來疲憊,且等等。”


    對麵敵軍中突然出來一騎。


    “蔣慶之!”


    蔣慶之策馬出去。


    “本將林思源!”


    林思源在打量著蔣慶之。


    果然如傳聞中的年輕,且俊美。


    神色從容淡定,仿佛對麵不是優勢敵軍,而是土雞瓦狗。


    氣度也不錯!


    林思源發現蔣慶之隻是看了自己一眼,目光隨即越過自己,看向了遠方。


    他壓根沒把林思源放在眼中,而是在觀察是否有伏兵。


    這份謹慎令林思源不禁暗自點頭。


    至於被無視輕視,他覺得不是壞事兒。


    蔣慶之沒看到伏兵,有些遺憾的歎道:“俺答太過謹慎了。”


    換做是他,定然會主力長驅直入。


    這話正合林思源的胃口,他也在觀察明軍的情況。


    明軍看著有些疲憊,但令他詫異的是,無人麵露懼色。


    這和大同守軍,乃至於以往他遇到的明軍截然不同。


    但凡明軍露出懼色,林思源馬上就會出擊,以四千餘騎突襲蔣慶之。


    蔣慶之看著他,突然笑道:“本伯等你許久,四千對兩千,為何不敢出戰?”


    林思源眯著眼,“誰知你是否有伏兵。”


    眾人看著蔣慶之拿出了藥煙。


    點燃,輕鬆的仿佛在家中一樣,然後用藥煙指著林思源。


    “本伯發誓並無伏兵,四千對兩千,可敢與本伯一戰?”


    雙方瞬間安靜了下來。


    蔣慶之發誓並無伏兵……在這個信奉神靈的時代,誓言幾乎與契約有同等效力。


    四千對兩千,守軍在側,但林思源可以分兵牽製。


    往日別說是兩千,就算是五千,一萬,俺答的麾下都會毫不猶豫的主動出擊。


    今日呢?


    城頭,黃茂低罵:“此刻就該趕緊合兵一處,他這是要尋死嗎?尋死也別帶累咱們!”


    “敵將會如何?”幾個文官緊張的趴在城頭往外看。


    林思源猶豫了。


    他用兵以大膽著稱,可在此刻,他看著從容的就像是郊遊的蔣慶之,卻猶豫了。


    蔣慶之三戰三捷中,最為出色的一戰曾被俺答當做是教訓告知他們。


    敵將分兵,蔣慶之卻把手中兵力集結在一起,隻迎戰一路敵軍。


    任你幾路來,我隻一路去。


    就在別路敵軍趕來增援時,卻遭遇了蔣慶之的伏兵。


    ——這一切都是個圈套!


    俺答當時告誡諸將:蔣慶之用兵狡黠,你等遭遇他時莫要輕敵。


    “都督,守軍士氣高漲!”一個將領低聲道。


    林思源看了右側一眼,守軍竟然在蠢蠢欲動。


    這是壓倒林思源的最後一根稻草。


    林思源調轉馬頭,“撤!”


    馬蹄聲轟隆,漸漸遠去。


    城頭,黃茂不敢置信的道:“敵將竟然撤了?”


    “萬勝!”


    城頭將士們在振臂高唿。


    “萬勝!”


    城外列陣的守軍在振臂高唿。


    蔣慶之策馬緩緩而來。


    “藩台,該下去了。”有人提醒道。


    蔣慶之好歹是主將,作為布政司使,黃茂自然該去迎一迎。


    黃茂到了城外,正好蔣慶之下馬走來。


    張達帶著諸將上前,“見過伯爺!”


    蔣慶之頷首,拍拍張達的肩膀,“幹得不錯!”


    張達抬頭,“多虧了伯爺!”


    今日若是無蔣慶之,大同守軍的損失不會小。


    張達直起腰,指著黃茂說道:“這位是黃藩台。”


    “陳集見過伯爺!”


    這時陳集來了,單膝跪下。


    “幹得不錯!”蔣慶之頷首。


    他姿態閑適,目光轉動間,那些將士都投以崇敬的目光。


    黃茂一直在等著蔣慶之主動打招唿,可這廝竟然無視了他。


    果然是跋扈啊!


    黃茂拱手,“見過長威伯。”


    蔣慶之止步看著他,眸子眯著,“你便是黃茂?”


    “正是本官。”黃茂不卑不亢的道。


    “聽聞你多次對戰事指手畫腳?”


    蔣慶之看似平靜的問道。


    他人沒到大同,但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得知了大同文武官員之間的矛盾。


    張達老臉發紅,身邊的尤青說道:“伯爺這是要作甚?”


    一個老將說道:“告誡黃藩台。”


    黃茂沒想到蔣慶之竟然一來就為張達出頭。


    他微笑道:“本官……”


    “對征戰一竅不通,也敢衝著戰局指手畫腳,誰給你的勇氣?”蔣慶之冷冷道:“無知者無畏,說的便是你這等人。”


    眾目睽睽之下,蔣慶之這番話令黃茂無法忍耐,他剛想反駁,蔣慶之淡淡的道:“本伯在此,你可敢一試?”


    瞬間,黃茂想到了京師傳聞。


    當朝毆打重臣,當街斬首使者……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蔣慶之這不是告誡!


    他是在護犢子!


    黃茂深吸一口氣,低頭退開。


    他低頭了!


    瞬間,張達隻覺得一股鬱氣從胸口那裏衝了出來。


    他看著蔣慶之,這一刻,他願意為這位恩主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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