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魚竿擱好,蔣慶之閉上眼,感受了一下腦海中的鼎爺。


    斑駁的銅綠深處,紫意依舊。緩緩轉動的大鼎上仿佛多了些光暈,讓蔣慶之想到了神靈。


    “鼎爺,你莫不是被神靈附體了?”


    “裏藏在戒指中的高人?”


    “可有絕世神功?”


    蔣慶之撩撥了鼎爺一番,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一張好奇的臉。


    “老唐?”


    唐順之仔細看著他,“滿城人都在尋你,你卻在這裏優哉遊哉的釣魚。嘖!這份氣度,不愧是名將。”


    蔣慶之嗬嗬一笑,把帶著的酒食拿出來,“正好一人喝酒無趣,來。”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唐順之坐下,二人一邊喝酒,一邊說著北方的局勢。


    “今年北方還算是風調雨順,俺答也因此多了出兵的底氣。可惜了,若是能緩兩年,給大明整頓九邊官兵的時日,此戰大明必勝。”


    唐順之喝了一口酒,“上次我順著走了一趟九邊,除去大同等直麵俺答部之地,大多懶散。說實話,若是俺答願意繞個圈子,從別的地兒突襲,我覺著……大明這邊夠嗆。”


    “土木堡之變至今多年,這個大明又是一副文恬武嬉的模樣。”蔣慶之說道。


    “所以你才說要向外。”


    “向外不隻是為了奪取疆域和資源,更是為了讓大明保持進取心。”蔣慶之說道:“兵器不磨不鋒利,武人不征戰,不用二十年就廢了。”


    “此事暫且擱置,我聽聞如今有皇子惹上了麻煩。”唐順之說道:“此事可大可小。特別是在這個當口。”


    蔣慶之點頭,突然間提杆子,“中了!”


    當蔣慶之帶著十多條魚獲滿載而歸時,裕王和景王兄弟二人相對無言。


    黃堅和楊錫在外麵把門,二人麵麵相覷。


    不知過了多久,裕王歎道:“安心!”


    景王抬頭。“莫要管閑事!”


    裕王笑了笑,起身走了。


    景王走出去,“外麵如今可是沸反盈天了?”


    “是。”黃堅說道:“都說殿下……狠毒。”


    “原先支持我的人不少,可我知曉,大多都是挑撥離間,恨不能我和三哥鬥起來,讓父皇受累。如今卻人人喊打,可見人心難測。”


    “殿下,裕王那裏……”黃堅猶豫了一下,“此事利好裕王,他今日來,怕也是故作姿態。”


    景王默然。


    是日傍晚,就在蔣慶之在家中和李恬吃魚時,朱希忠令人來傳話。


    “裕王殿下說,自己去歲以來身子就一直不適,景王殿下學醫,聞訊便想為他診治。”


    蔣慶之覺得魚也不香了,對李恬說道:“娘子。”


    “夫君。”蔣慶之今日做了酸湯魚,吃的李恬眉開眼笑。此刻掩住嘴,小心翼翼的打個嗝,然後甜甜一笑。


    雖說她比孕前胖了些,但在蔣慶之眼中,依舊是當初的妻子,“再生個兒子吧!”


    “夫君不是說了隨緣嗎?”李恬納悶。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蔣慶之不承認自己是在嫉妒裕王和景王的兄弟情,“再有,以後我掙下了偌大的家業,也得有人繼承不是。一個不嫌少,兩個不嫌多,三個正湊合。若是五六個,迴頭讓陛下寫一幅字送你。”


    “什麽字?”道爺可沒寫字送過女子,李恬不禁心動。


    虛榮的婆娘啊!


    蔣慶之歎道:“英雄母親!”


    裕王的話傳到了景王那裏。


    黃堅大喜,“殿下,師出有名了。”


    景王學醫,得知兄長身體有恙,便絞盡腦汁為他琢磨診治之法。


    這是什麽?


    兄友弟恭!


    有這個名頭在,景王試藥弄死人的事兒,就被披上了一層大義的外衣。


    可這也會帶累裕王的名聲。


    景王默然良久,突然就笑了,“黃堅。”


    “殿下!”


    黃堅眉開眼笑。


    “你去告知三哥,倒黴我一個就夠了,他這般自汙,讓父皇怎麽辦?”


    ……


    “兩個小畜生!”


    嘉靖帝得了稟告後,似乎有些惱火,隨即去了後宮。


    “陛下!”盧靖妃也得了消息,正在唏噓著什麽……男人果然是女人無法理解的東西,麵對大好局勢,老三不說落井下石吧!袖手旁觀也無人能說什麽。


    “他竟然為了救老四自汙。”盧靖妃苦笑,“臣妾真是沒想到。”


    “人說天家無親情,當年朕與母親在宮中互相扶持,頗為艱難。那時朕便在想,此後朕的妻,朕的孩子,可否也能如此。”


    嘉靖帝看著盧靖妃,燭光搖曳,他突然笑了笑,“幾任皇後都和朕頗為疏離,夫妻不同心,那麽父子呢?朕在看著……”


    盧靖妃眸色溫和,“都是好孩子。”


    “是好孩子。”嘉靖帝點頭,“老三看似愚鈍,可此次出手卻令人無話可說。你可知外界如何說?”


    “臣妾如何知曉。”盧靖妃嗔道。


    “那些人說,這定然是朕的吩咐。”嘉靖帝微笑道:“都說朕寵愛幼子,值此之際,讓老三頂鍋正當其時。”


    若是如此,您真的願意……盧靖妃心中一顫。


    嘉靖帝看著她,仿佛知曉她的想法,“無論是誰,都是朕的孩子。朕在一日,便會護著他們一日!”


    這是告誡,也是安慰……別擔心老四,朕這個當爹的不會坐視。


    盧靖妃心中有些空蕩蕩的,但旋即自嘲一笑,“臣妾方才還真希望陛下能說出那句話。轉過頭一想,果然是自私自利。”


    “為人父母的,總是如此。”嘉靖帝拍拍盧靖妃的手背,“朕並未怪你。”


    盧靖妃臉頰微紅,“五日的期限太短,長威伯那邊……”


    “朕在看著。”嘉靖帝說道:“此事朕不好出手,否則外界會說朕意欲遮掩。慶之反而無所顧忌。他要燕騎協助,朕答應了。疑人不用,後續等結果就是了。”


    至於蔣慶之去釣魚……嘉靖帝起身,“黃伴。”


    “陛下。”黃錦上前。


    “聽聞他釣了不少魚,還一路招搖過市?”


    “是。”黃錦說道:“長威伯帶著那些魚獲,但凡見到熟人就上去套近乎,非得要那人誇讚自己釣技了得才肯罷休,為此還特地繞了個大圈子迴家。”


    “朕許久未曾吃魚了。”


    魚生火,肉生痰,道爺最近上火,故而不吃魚。


    盧靖妃知曉此事,正納悶時,就見黃錦挑眉,站直了身子,恍若即將出征的大將,“奴婢明日便去新安巷抄沒些魚來。”


    盧靖妃:“……”


    嘉靖帝走到殿外,笑道:“小子有大將風,朕便為他助把力。”


    第二日清晨,黃錦帶著人衝進了伯府,在廚子‘瑟瑟發抖’中冷笑道:“抄沒了。”


    幾個內侍拿著網兜,把水池裏的大魚打了個幹淨,和聞訊出來的蔣慶之打了個照麵。


    “咱奉命行事。”黃錦一臉公事公辦的模樣。


    “別給我整這些。”蔣慶之問道:“陛下這般,就不怕被那些臣子非議?”


    黃錦幹咳一聲。“陛下說了,小子有大將風,便助你一臂之力。”


    可我是真喜歡釣魚啊!


    蔣慶之一臉納悶,黃錦問道:“難道你釣魚不是為了故作從容?”


    “我就算是想故作從容,也隻會在家陪著婆娘。”蔣慶之怒了,“那條放下!”


    那條紅鯉魚可是蔣慶之釣到的好貨色,黃錦幹咳,“景王那事兒要緊,什麽釣魚,暫且擱下。”


    “我說了那不是事。”蔣慶之歎道:“怎地就沒人信呢!”


    黃錦滿載而歸,出門轉悠的西方首席顧問迴來後請見主人。


    但蔣慶之沒空,黃煙兒迴來轉告。


    “小波說外麵都傳遍了,說五日去了一日多,伯爺依舊從容不迫,這大將風度令人折服。”


    黃煙兒喜滋滋的與有榮焉。


    李恬笑道:“那夫君就在家多歇幾日?”


    她本是玩笑,可蔣慶之卻認真的道:“我正有此意。”


    隨後的幾日,蔣慶之竟真的在家陪婆娘,或是在書房鼓搗些什麽,或是在禁地聽聽音樂。


    第五日清晨,大理寺官員頂著道爺的目光,硬著頭皮說:“陛下,景王殿下那事兒,大理寺是否該介入了?”


    群臣看著嘉靖帝,不少人眼神玩味,不少人憂心忡忡。


    但道爺卻神色平靜,恍若未覺。


    就在此時,張童進來。“陛下,長威伯進宮了。”


    來了!


    這廝來了!


    朱希忠淡淡的道:“第五日這不是沒過嗎?急什麽?”


    大理寺官員訕訕迴班,但所有人都知曉,關鍵時刻來了。


    是景王徹底被廢掉,順帶把蔣慶之拖下水。還是景王鹹魚翻身……


    景王處,黃錦來了。


    陳燕來了。


    楊錫也被裕王派來打探消息。


    蔣慶之站在殿外,對黃錦說道:“大殿看似高大威嚴,可我總覺著壓抑。”


    前世他在景點遊玩時就有這種感覺。


    “說事兒。”黃錦低聲道:“今日群臣定然會盯著你。”


    “放鬆些!”蔣慶之笑了笑,隨後把臉一冷,“把陳挺帶了來。”


    陳挺一直被拘在宮中,被帶來後,看著頗為鎮定。


    “見過伯爺。”陳挺從容行禮。


    “從第一日本伯就知曉此事與你脫不開幹係。”


    蔣慶之一開口,連黃錦都有些愕然。


    陳挺驚訝的道:“伯爺何出此言?老夫在江南……”


    “別什麽江南。”蔣慶之粗暴的打斷了他的話,“知曉為何嗎?”


    蔣慶之用藥煙指著南方,“當年本伯身子孱弱,為了給本伯治病,外祖令人四處尋訪名醫。可終究無法痊愈。外祖惱火,便編撰了一本小冊子,叫做……南方庸醫錄。”


    葉玄晚年就靠著喝酒和罵人度日。其中南方庸醫錄上的所謂名醫、神醫被他罵的最多。


    “上不了南方庸醫錄的,也敢稱神醫?”蔣慶之微笑道:“本伯聽了幾年,那些名字倒背如流。陳挺……江南神醫。本伯想問問,你這個神醫的名頭哪來的?”


    陳挺麵色依舊不變,蔣慶之緩緩說道:“本伯沒問過景王,但也可斷言,把你推薦給他的,必然是盧氏的某位族人,可對?”


    瞬間,黃錦看到陳挺麵色劇變。


    而景王卻愕然,隨即恍然大悟。


    “你大概會好奇,本伯既然知曉你有問題,為何不訊問。”蔣慶之歎道:“隻因本伯想知曉,這事兒背後究竟是誰在弄鬼啊!”


    這時來了幾個內侍,為首的竟然是燕三。


    一個侍衛被綁著,踉蹌跟在後麵。


    見到此人。


    陳挺麵色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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