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知府的副手,黃靖在蘇州府不說權傾一時,但跺個腳,也能讓蘇州府抖幾下。


    豪強見到他也得禮敬三分,每年該給的孝敬一文都不能少。


    就這麽一個在蘇州府能橫行的大佬,有人要告訴你有人敢當街抽黃靖一鞭子,順帶還羞辱了他,說要弄死他……


    誰信?


    可今日當著無數人的麵兒,就在鬧市區,蔣慶之就給了黃靖一馬鞭。


    那臉上的鞭痕看著觸目心驚。


    從到了蘇州府之後,蔣慶之和蘇州府的官員豪紳們一直維係著表麵平衡的狀態,而這一皮鞭……不,準確的說是當對方動用弩弓後,平衡的狀態就被擊破了。


    蔣慶之的迴應是一皮鞭,外加一句:等死吧!


    黃靖捂著臉,巨大的羞辱感讓他恨不能尋一條地縫鑽進去,可此刻還有一個令他惶然的事兒……


    “告訴府尊,他們失手了。”


    “是。”有心腹小吏悄然而去。


    黃靖看著前方被簇擁著往駐地去的蔣慶之,咬牙切齒的道:“不死不休嗎?那就別怪蘇州府留客!”


    駐地外,此刻數十人堵在了大門外,十餘男女披麻戴孝正在嚎哭。


    聽到馬蹄聲,眾人迴頭。


    “是那個賤人之子!”


    “是蔣慶之來了。”


    嘀咕聲中,一個老人緩緩走過來。


    “老夫葉衝。”


    蔣慶之前世家中在家族裏的地位不高,每次聚會都被排擠在外圍。而原身更是如此。作為贅婿,蔣幹甚至連在外圍的資格都沒有。


    葉氏每次聚會都是葉玄去,蔣慶之也沒法參與。


    所以葉衝這名兒他隻是聽過。


    “有事?”蔣慶之問道。


    孫重樓在身邊低聲道:“少爺,他家三郎葉盛當年曾羞辱過老爺。”


    葉盛嗎?


    葉衝說道:“當年你母親生下你後便去了,族中不少人說你乃天煞孤星,克母。有人甚至說當……溺死你。”


    蔣慶之眯著眼,手中握著皮鞭,想著那個少年被族人堵住,罵他是天煞孤星,克母的怪物……


    “是老夫力保,說五弟就這麽一個女兒,就留下了這麽一個骨血,還是讓他活吧!於是你便活了下來。”


    街道的另一側,有人站在屋簷下,低聲吩咐,“讓人來圍觀,務必要讓蔣慶之投鼠忌器,不敢動手。”


    “快來看呐!葉氏和蔣慶之鬧起來了。”


    恍若潮水般的人群湧來,很快就把周圍圍了個水泄不通。


    “老徐。”蔣慶之拿出藥煙。


    “在。”


    “令他們可以出擊了,去府衙,,護住仵作。”


    “是。”


    “少爺。”孫重樓弄了幾次才把火媒弄燃,遞過來嘟囔道:“老竇若是在就好了。”


    蔣慶之點燃藥煙,對葉衝說道:“還有呢?”


    葉衝看了一眼周圍的人群,“後來五弟先走,接著你父親也走了,整個葉家就隻剩下了你一人……”


    “還有我!”孫重樓怒道。他身高馬大,居高臨下噴了葉衝一臉口水。


    葉衝沒看他,“本以為你去了京師,此後定然不會迴來了。這陣子葉氏也算是風平浪靜,日子安穩。可沒想到你竟然再度歸來……”


    葉衝歎息,“就在前日,葉氏死了兩人。”


    圍觀的眾人驚唿,“這是被他克死的!”


    “定然是,否則哪有那麽巧?”


    “克死了生母、外祖、生父……如今竟然克死了族人。這等人若是留在我蘇州府,說不得會給咱們帶來災禍。”


    有人在人群中煽動著情緒。


    “可還有?”蔣慶之問道。


    葉衝歎道:“迴吧!此生別再來了。葉氏……”,葉衝突然屈膝跪下,“葉氏,怕了。”


    這是蔣慶之祖輩的老人,此刻卻跪在他身前,老淚縱橫,“其中一人是老夫的侄孫,那麽乖巧的孩子,竟然……老夫求你,走吧!走的遠遠的,別再迴來了。”


    蔣慶之叼著藥煙,斜睨著那些葉氏族人,耳畔是人群中不斷湧來的聲音。


    “就這?”


    蔣慶之笑了笑,剛想開口,就聽有人喊道:“他在撒謊!”


    左側人群中擠出一個婦人,孫重樓說道:“是梁韻!”


    梁韻跌跌撞撞的衝過來,站在蔣慶之身側,衝著葉衝說道:“小郎君沒滿月之前,族裏就來人,勸老太爺從族裏過繼一人為子,老太爺沒答應。奴當時就在外麵,聽那人說小郎君身子骨弱,就怕夭折……”


    蔣慶之看到了孫不同,這幾日蔣慶之讓他跟著梁韻去查當年的一些事兒,如今看來收獲不小。


    “後來小郎君滿月了,族裏再度來人,說小郎君克死了生母,你就不怕被他克死?老太爺說,若是被克死了,老夫便能與大娘子在黃泉相見,倒也不錯。那人惱羞成怒,說你這般嘴硬,小心此後無人送終。”


    蔣慶之微笑問道:“那人是誰?”


    梁韻指著葉衝,“便是他!”


    轟的一下,圍觀的人群炸了。


    “這女人是誰?”有人喊道。


    梁韻扯著嗓子喊道:“奴是娘子身邊人,後來帶了小郎君三年。這些事奴一清二楚!”


    她指著葉衝說道:“當初便是他三番五次勸老太爺過繼,而那人便是他的兒子!還是妾生子!”


    “臥槽,這是要吃絕戶啊!”


    “看著這人人模狗樣,有些慈祥,沒想到竟這般狠毒。”


    葉衝麵色微變,“賤人,信口開河!”


    “你罵誰賤人?”孫重樓問。


    葉衝剛想開口,蔣慶之的皮鞭就來了,啪的一聲,葉衝捂著臉慘叫。


    “你竟敢動手?”一個葉氏老人怒不可遏,葉盛衝過來,扶著葉衝,對蔣慶之冷冷的道:“這是蘇州府,你生母乃是葉氏出身。當眾鞭責你母親的叔父,這是哪家道理?是哪家的孝道?”


    孝道是中原王朝治理天下的核心理念之一。


    孝,便是社會秩序。兒孫孝敬父母祖輩,一個家庭,一個家族才能穩定。延伸開來,下級對上官近乎於孝順般的服從,那麽各級官府才能秩序井然……


    從最基本單位家開始,到朝堂,君臣父子……這個秩序建立後,這個社會框架也就穩固了。


    所以孝道從不是迂腐,而是包含了此時的治國理念在裏麵。


    周圍都安靜了下來,無數人在看著蔣慶之。


    這是用孝道壓人,你蔣慶之的生母出身於葉氏,除非她活過來,否則你今日還真不能下狠手。


    可憐的娃……有老人低聲道:“爹娘死了,外祖死了,天地間就剩下了自己一人。可母族卻要不依不饒壞他名聲……”


    “老丈,這是天煞孤星呢!”有人反駁。


    老人歎道:“老夫活了六十多年,什麽天煞孤星,真有這等人,朝中什麽都不用幹,把此人派去塞外,把異族鐵騎盡數克死了事。


    至於什麽克死爹娘,每年難產死的婦人有多少?每個人都是被孩子克死的?這不是扯淡嗎?”


    蔣慶之往前一步。


    說道:“我母親是我母親。如今我母親與外祖的牌位在京師新安巷。蘇州府葉氏與我何幹?”


    這話就在昭示眾人:從今往後,我蔣慶之和蘇州葉氏一刀兩斷,再無關係!


    至於孝道,我外祖和母親的牌位被我請到了京師家中供奉,我在哪,他們就在哪。


    我的孝道在京師,你葉氏不過是我外八路的親戚罷了。也配和我談什麽孝道?


    葉衝:“……”


    ……


    “都派出去!”楊氏,楊柏麵色蒼白,“刺殺事敗,蔣慶之必然會徹底和咱們翻臉。如今官兵還未登門,皆因那婦人還在路上。”


    他看著那些神色各異的豪強,“我知曉你等還有好手。那些往日鎮壓佃農和奴仆的好手,都弄出來,生死存亡之際,還留著做棺材本?都派出去,攔截那婦人,死活不論,不,弄死她!”


    有人說道:“當初你楊柏可是信誓旦旦的說自己一人就能讓蔣慶之铩羽而歸,如今呢?”


    “是,當初我是說了大話!”楊柏見眾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善,知曉這些人絕望之下什麽都幹得出來,他伸手,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


    “我最大的錯誤,便是看輕了蔣慶之!”


    “如今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楊柏獰笑道:“各家的好手都弄出來,去殺了那個婦人。”


    “仵作呢?”有人問,“蔣慶之若是強行出手……”


    “他沒這個機會了。”楊柏說道:“我讓葉氏拖住他,看似要壞他名聲,實則是明修棧道。此刻的府衙外,想來會特別熱鬧。”


    “什麽意思?”一個豪強問道。


    “我令人去鼓動了些人手,那些蠢貨沒腦子,給了些好處便跟著我的人去了。此刻他們應當快到府衙了吧!”


    楊柏說道:“沼氣池神罰之事令農人們不安,可蘇州府卻遲遲不處置。京師來人,也遲遲沒個準話……農人們擔心神罰,於是便來府衙詢問。人多……群情激奮……”


    一個豪強霍然起身,“於是他們衝進府衙,混亂中有人被打死!”


    “那人必須是仵作!”


    “順帶再打死幾個小吏。”


    “沒錯,就該如此。”


    “楊兄好手段!”


    “果然是我蘇州府的小諸葛!”


    ……


    府衙外此刻早已人潮洶湧,數百人正在衝擊府衙大門,十餘小吏奮力阻攔。


    可防線眼瞅著岌岌可危。


    官吏們都聚集在空地上,楊昌河看了一眼仵作,見他坐在偏僻處,不遠處是蔣慶之派來盯梢的兩個男子。


    “晚些趁著混亂,令他們動手!”楊昌河低聲道。


    心腹點頭,“府尊放心。”


    外麵突然就炸了,隻聽一陣大叫大嚷。


    楊昌河低頭,眼中有狂喜之色。


    “逃過一劫,逃過一劫!”


    噗噗噗!


    外麵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整齊劃一。


    噗噗噗!


    腳步聲越來越近。


    “這是誰?”楊昌河抬頭。


    這時就聽外麵有人厲喝,“膽敢闖入府衙者,以謀反論處,斬立決!”


    “是官兵!”外麵有人尖叫。


    “別管他們,他們不敢動手,衝進去!”


    有人高唿道。


    “放箭!”


    一波箭雨洗過,兩個男子渾身箭矢,像是刺蝟般的倒在府衙大門外。


    剩下的人都呆呆的站在那裏。


    沒人敢動一下。


    直至一隊隊軍士走到大門外,列陣以待。


    一個微胖的將領走了進去。


    “在下陳堡。誰是楊府尊?”


    楊昌河隻覺得一顆心跌落穀底,勉強應聲,“本官便是。”


    陳堡笑容可掬的道:“伯爺讓我轉告楊府尊……”


    楊昌河抬頭。


    官吏們紛紛看向陳堡。


    “請楊府尊洗幹淨屁股,等著進錦衣衛詔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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