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京師城下又上演了熟悉的一幕。


    “誰?”


    “本伯蔣慶之!”


    “伯爺這是……”


    “本伯有急事進城。”


    “可有旨意?”


    “並無,去請示吧!”


    快馬隨即去了西苑。


    道爺聞訊當即點頭,嚴嵩心想這大晚上的,蔣慶之不去勘察墓穴,而是急匆匆趕迴來,會是什麽事兒?


    帶著疑惑他迴到了直廬。


    值房外,嚴嵩嗅到了香味,隔著布簾就感到熱氣騰騰的。


    值房裏兩張桌子相對靠著,這便是嚴嵩父子的辦公桌。


    此刻邊上弄了個小火爐,上麵架著一口鍋,幾道菜在鍋裏加熱,香氣四溢。


    嚴世蕃蹲在邊上,笨拙的拿著鍋鏟小心翼翼的翻著菜,避免幾道菜在鍋裏混在一起。


    “別告訴我爹這裏麵有豬油,就說是素油。”


    正在邊上準備碗碟的隨從應了,說道:“也不知元輔為何突然就茹素了,且一點葷腥都不沾。”


    “誰知道呢!不過這般下去可不成,看著都廋了一圈。”嚴世蕃放下鍋鏟,拿著蒲扇扇了十幾下,小火爐裏的炭火劈裏啪啦的炸了一通,火焰熊熊。


    嚴嵩悄然退後,隨後幹咳一聲,“值守之人何在?”


    兩個在打盹的小吏醒來,見是嚴嵩,趕緊請罪。


    “下不為例。”嚴嵩掀開簾子進去。


    “爹。”嚴世蕃起身,拿著蒲扇給他扇了幾下,才想起外麵微冷。


    “蔣慶之在城外,說是有緊急事務要入城。”嚴嵩坐下,隨從送上茶水,他接過喝了一口,“什麽事比為先太子勘察墓穴更為要緊?”


    “爹,先吃飯吧!”


    嚴世蕃說道。


    嚴嵩眼底有無奈之色,但見兒子一臉殷勤,心中歎息一聲,便過去坐下。


    嚴世蕃遞給他碗筷,說道:“多半是他在城外遇到了事兒,能讓他連夜入城的,必然不小。在我看來,不外乎便是幾種事,其一關乎陛下安危,其次是與軍中有關,最後便是他自家的事兒。若是超出了這三等事,我便挖了自己的眼睛去。”


    “莫要胡說。”嚴嵩說道:“何為慎獨?舉頭三尺有神靈。”


    嚴世蕃不以為然的笑了笑,“陛下這裏平安無事……新安巷那邊若是有事,蔣慶之的娘子不是傻子,必然會令人進宮求助。此刻無人前來,那必然不是家事。”


    嚴世蕃給父親夾了一筷子菜,“爹多吃些。”


    嚴嵩看著碗裏的菜,暗自念著佛號,緩緩吃著,“如此,便是軍中之事。來人。”


    “元輔。”外麵進來兩個值守的小吏。


    “注意周邊動靜。”嚴嵩眸色沉凝,“有動靜就立時稟告。”


    “是。”


    “爹,這事兒您別管。”嚴世蕃說道。


    “老夫為首輔,出了事首當其衝,如何能不管?”


    “若此事十萬火急,蔣慶之可令人用筐子登城,跟隨進宮報信。可他卻寧可在城下等候,可見不是迫在眉睫的急事兒,他都不急,您急什麽?”


    嚴嵩看著他,良久說道:“人說多智近妖,多智有損壽數。此後沒事莫要去揣摩別人。”


    嚴世蕃剛想反駁,卻見老父看著自己的目光中都是溫柔,便改口道:“知道了,知道了,趕緊吃飯!”


    嚴嵩吃了一碗飯便說飽了。


    “老夫去更衣。”


    到了茅廁裏,嚴嵩蹲下,伸手進去在咽喉那裏探了幾下。


    “嘔!”


    值房裏,嚴世蕃得意的道:“爹果然沒吃出來,此後每日晚飯都如此弄。”


    “是!”


    茅廁外,眼淚汪汪的大明首輔喝著茶水漱口,還不忘令隨從不可外傳。


    “神佛恕罪。”嚴嵩雙手合十,虔誠懺悔著,“求神靈護佑東樓平平安安……”


    ……


    城門開,蔣慶之帶著護衛們進城。


    竟然有個少女?


    開門的軍士們看到少女,不禁訝然。


    來福客棧。


    對於商旅來說,沒有什麽比討個好口彩更重要的事兒了。所以無論是客棧還是酒樓,取名時更看重的是吉利與否,而不是什麽文采。


    夜深,客棧外麵掛著兩個寫有來福二字的燈籠,夜風中燈籠輕輕擺動,帶著光暈也跟著搖搖晃晃的。


    一個值夜的夥計在大堂裏打盹。


    叩叩叩!


    聽到有人叩門,夥計睜開眼睛,“大半夜的怎地還有人入住?”


    他揉著眼睛過去開門。


    門開,外麵幾個男子,還有一個少女。


    “李義可住在此處?”孫不同上前問道。


    夥計問道:“你等是……”


    孫不同說道:“奉旨辦事,不想死就低聲說話。”


    這時隨同來的內侍過來了,夥計見到後趕緊說道:“小人得查。”


    眾人跟著進去,夥計拿出本子翻閱著。


    “在這!”一隻手指頭越過他的手,點在了李義的名字上。


    “蘇州府來的。就是他!”孫不同迴身。


    蔣慶之已經上了樓梯。


    孫不同指指周圍,跟著內侍隨行的宮中侍衛出了客棧,在外圍巡弋。


    蔣慶之走上二樓,夥計緊跟著,指著前方,“就在那裏,隔壁三個房間都是他的人。”


    蔣慶之點頭,走到了李義的房間外,抬腿就是一腳。


    呯!


    門沒開,他的腳倒是被反震的有些疼痛。


    看了偷笑的孫不同一眼,蔣慶之再度一腳。


    嘭!


    房門搖搖晃晃的,這次頗給麵子,竟然被踹開了。


    裏麵的床上,一個男子迷迷糊糊的坐起來,“狗賊!來人,來人呐!”


    蔣慶之走了進去,夥計拿著燭台跟著進來。


    “李義?”蔣慶之問道。


    “正是你爺爺!”李義罵道。


    孫不同過來,側轉長刀,用刀脊在他的臉上猛地一拍。


    噗的一聲,李義張嘴就噴了一口血。


    “你是誰的爺爺?”孫不同森然道:“滾下來,跪著!”


    李義這才清醒,這時隔壁傳來了慘叫聲,有人高喊饒命。


    蔣慶之看了夥計一眼,夥計眉眼通透的道:“小人在下麵,伯爺但凡有吩咐,隻管唿喚。”


    “伯爺?”李義抬頭看著蔣慶之。


    “本伯蔣慶之。”蔣慶之冷冷看著李義,“你從何處得來的火藥配方?”


    瞬間李義麵色煞白,渾身篩糠般的顫栗著,“伯爺,小人,小人……”


    “別想著還能逃過一死。說,可死的痛快些,不說……”蔣慶之轉身出去,“孫不同,動手!”


    “得令!”孫不同大喜,當即拿出小刀子,“堵住他的嘴!”


    內侍就在外麵,見蔣慶之出來,說道:“陛下令咱傳話,說大晚上的,若不是大事,辦完事先迴家歇了,明日再去勘察。年輕人莫要自恃身強體壯,此刻不知曉愛惜,年歲大了渾身毛病……”


    當著蔣慶之的麵兒,道爺從不會說那麽多話。


    蔣慶之仿佛看到道爺絮叨的模樣,心中溫暖,“知道了。”


    裏麵傳來了悶哼聲,沒多久,孫不同帶著一股子血腥味出來,“伯爺,作坊裏有個管事,和李義是同鄉。二人聯手把持了作坊木炭的采買。


    李義被俺答那邊的密諜收買,一次和那管事飲酒,隱約聽到他提及什麽霹靂雷霆,便心動了,隨後收買了這位同鄉管事,拿到了配方。”


    製作火藥需要木炭,而采買的事兒蔣慶之並未插手。


    “看來得進宮一趟了。”


    深夜的京師,馬蹄聲再度打破了寧靜。


    “誰?”


    “緊急事務!”


    “是長威伯,避開!”


    數騎疾馳而去,直至西苑。


    “見過伯爺!”


    “開門,我有急事稟告陛下。”


    “是。”


    看到內侍隨行,西苑的大門打開。


    道爺正在看奏疏。


    “陛下,長威伯來了。”黃錦進來稟告。


    “此刻露水重,那瓜娃子身子骨不好,令人弄一碗羊湯,加些辣椒。”


    “是。”


    “辣椒是個好東西,通氣血。”


    蔣慶之大步進來,“陛下。”


    “何事讓朕的冠軍侯大半夜來求見?”道爺心情看來不錯。


    “火藥配方外泄了。”


    嘉靖帝的笑容漸漸隱去,隨著蔣慶之的稟告,怒火升騰。


    “……事急,臣令人去追索那支草原商隊,隨後在京師之外抓獲了俺答部三個密諜……”


    嘉靖帝看著表弟,良久說道:“辛苦了,坐吧。”


    蔣慶之此刻才覺得渾身疲憊,他坐下後,捶打了幾下大腿,“臣有些餓了。”


    “羊湯還沒來?”道爺有些怒了。


    “奴婢去看看。”黃錦趕緊出去。


    “陛下,從此事可看出火藥作坊當下的采買法子不妥。另外,火藥配方為何一個管事就能拿到?可見管束鬆散。”蔣慶之說道。


    “那你以為當如何?”嘉靖帝問道。


    “配方隻可數人掌控,原料通過兵部或是兵仗局采買,把火藥作坊和外界隔離開來。”蔣慶之說道。


    這也是學習道爺的手法,用嚴黨把自己和群臣隔開。如此群臣想攻訐道爺,就得先把嚴嵩父子弄下台。


    蔣慶之突然一怔,史書上描述,徐階等‘君子’都在謀求扳倒嚴黨,這個扳倒,目的是什麽?


    真是為了大明?


    還是為了摧毀擋住道爺的那堵牆?


    羊湯來了,是黃錦親自端來的,看著熱氣騰騰。


    “再給他來兩張餅,年輕人一日吃五頓都不多。”嘉靖帝笑道。


    大餅子就著羊湯,裏麵有不少辣椒麵兒,吃的蔣慶之滿頭大汗。


    吃到最後碗底都是羊肉,還是帶皮的。


    蔣慶之幾口扒拉了,隻覺得渾身舒坦。


    “陛下,那個管事……”蔣慶之起身。


    “火藥之事隱秘,此事你去辦。”嘉靖帝說道:“拿了人之後就迴去歇著,人犯交給……讓燕三來。”


    “是。”


    不到一刻鍾,燕三就出現在殿內。


    “拿人之後,由你等問話。”


    “是。”


    燕三看了蔣慶之一眼,心想這又是長威伯出腦子,咱們出力氣的活兒。


    一行人到了管事家外麵,燕三見孫不同輕鬆翻牆進去,把大門打開,不禁評估了一番,發現自己這邊雖說身手更好,但在這等手段方麵差距不小。


    迴頭得練練。


    管事被人從被窩裏拖了出來,見到院子裏的蔣慶之後,渾身癱軟。“小人就知曉會有這麽一日,小人就知曉……”


    沒等拷打,管事就把事兒交代的一清二楚,這事兒就他一人涉案,不過他供出了火藥作坊貪腐的官吏竟然有九人之多。


    “觸目驚心!”


    蔣慶之迴身,見燕三有些悵然,“不舒服?”


    燕三搖頭,“咱來作甚?”


    蔣慶之認真的道:“打醬油也是一個活兒。”


    嘴裏調侃著燕三,蔣慶之卻在看著北方。


    莫展,千萬要追上那支商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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