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芮景賢低著頭,“工部有些人說,墨家所做之事與工部相同,若是任由墨家這般發展下來,工部反而坐蠟了。故而此次孫重樓之事……工部不少人有些異議。”


    “此案竟成了雙方角力之點。”道爺放下道書,“工部那些人大概在想著借此打壓墨家。錦衣衛那邊進展如何?”


    陸炳說道:“臣擔心意外,故而把孫重樓送進了詔獄。”


    想到那個淳樸的少年,嘉靖帝微微蹙眉,說道:“此事背後是儒墨角力,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城外那塊地一旦動工,墨家許多東西將會陸續問世。時機早了些……不過既然開始了,便不可停下。”


    陸炳說道:“是,臣已經交代下去了,此案務必要查個清楚透徹。”


    “做事,要看大局。”道爺說完擺擺手,二人告退。


    出了大殿,芮景賢笑道:“陸指揮使果然深明大義,一句查個清楚透徹,令人心生敬意呐!隻是陸指揮使拿的是陛下給的俸祿,行事卻不知心向何方,哈哈哈哈!”


    “野狗!”陸炳看著揚長而去的芮景賢,冷笑不已。


    孫重樓的案子此刻成了儒墨雙方的交鋒點,他若是動手腳,一旦被人發現,頃刻間就會被口水淹沒。


    他捫心自問,若是自己被儒家圍攻,嘉靖帝不會為他硬扛群臣,隻會讓他蟄伏一陣子。


    而換了蔣慶之,剛開口請纓去雲南,道爺就擔心上火,派了一千虎賁左衛的精銳隨行。後來他才知曉,暗中還有顯章侯杜賀領軍五百悄然跟隨。


    他也是跟著嘉靖帝多年的老人了,越是如此,越覺得心有不甘。


    走出西苑,陸炳仰頭看看烈日,心中悵然。


    快到錦衣衛時,有人跟上來,“陸指揮使,有人讓我帶話,鳥盡弓藏!”


    陸炳猛地迴身,隻見幾個官吏在右側急匆匆走過,以避開他這位兇名赫赫的錦衣衛指揮使。


    “鳥盡弓藏。”陸炳想到了這些年為嘉靖帝所做的一切,眯著眼,“這是挑撥!”


    他轉向去了詔獄。


    “不是小爺吹噓,當年在發配路上時,那些軍士看到倭寇時腿都軟了,少爺那時身子骨弱,跑幾步就大口喘氣。


    他一番話讓那些軍士心服口服。臨戰時少爺用了妙計,好家夥,那些倭寇看著後麵煙塵大作,嚇的魂飛魄散,竟然跑了。


    少爺踹著那些軍士的屁股,驅趕他們去追殺……這才有了那次什麽大捷。可所謂的大捷……”


    孫重樓的聲音在詔獄中迴蕩著,“戰後那些將士對少爺敬若神明,都說是大捷,可少爺卻說,這也算是大捷?以後殺敵數百,上千,那是什麽?那些人不信。後來少爺在台州府一戰弄死了上千倭寇……”


    “好生厲害!”


    “老夫在詔獄中也聽聞過長威伯威名,本以為是幸臣,沒想到如斯了得。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陸炳來了。”


    瞬間眾人安靜了下來。


    “怕什麽?”孫重樓不解的道:“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鬼不驚。陸炳又怎地?”


    陸炳的腳步放重了些,出現在了孫重樓囚室之前。


    “閉嘴!”隨行的錦衣衛喝道。


    孫重樓嗬嗬一笑,“有本事就上刑,看小爺我可會皺一下眉頭。”


    “你毆打謝權是有意還是無意?”陸炳問道。


    孫重樓本想說有意,幸而及時想到了師父的鷹爪,“自然是無意。”


    “你可知說謊的後果?”陸炳冷冷的道。


    “我從不撒謊。”孫重樓眼珠子咕嚕嚕轉動。


    這特麽分明是睜眼說瞎話。


    跟著陸炳的錦衣衛說道:“莫要自誤!”


    孫重樓笑嗬嗬的道:“那謝權想搶人,我情急之下便去攔截,誰知他竟敢反抗。少爺常說少年人衝動,我便衝了一下,隨意踹了他一腳,誰知曉這人骨頭酥脆,竟然就踹斷了骨頭。”


    嗬嗬!


    那個錦衣衛冷笑,“你在北邊殺人無數,俺答麾下稱伱為阿修羅。什麽隨意一腳,這分明就是……”


    “住口!”陸炳喝住了麾下,說:“明日大理寺與我錦衣衛合審此案,你好自為之。”


    “我怕個鳥,大不了發配去台州府,那邊的魚老大一條,還有什麽麻糍我也喜歡吃……哎!老陸你別走啊!這裏沒人陪我說話,無聊的慌……老陸,老陸……”


    管理詔獄的副百戶李敬恭謹把陸炳送走,手下獄卒笑道:“每一次指揮使來,咱們都要提心吊膽一迴。”


    李敬說道:“問心無愧即可。”


    “李百戶的鳥兒今早沒叫?”獄卒笑道。


    “天熱。”李敬在自己的值房外逗弄著鳥兒,沒多久說是去買些鳥食,出了詔獄。


    晚些,就有消息傳到了新安巷。


    “陸炳去了詔獄,開口就想誘供。”徐渭眼中多了冷意,“狗就是狗,哪怕並肩了一陣子,最終還是要給他一下才好。”


    陸炳的立場並未出乎蔣慶之的預料,在他看來,陸炳一直把自己看做是對手,其實是嫉妒心在作祟。


    “墨家如今有了興起的勢頭,陸炳心慌了。不過他不敢與那些人聯手對付石頭。”蔣慶之說道。


    “伯爺,陸炳心狠手辣。”孫不同說道。


    “他知曉石頭與我的關係,他若是敢與那些人聯手坑石頭……”蔣慶之起身,“備車。另外告訴娘子,就說我出去吹個風……不對,是去散個心。”


    內院李恬得了消息,捂額道:“他就是個不消停的。”


    馬車直至皇城外,蔣慶之下車,看了皇城一眼,“好風水。”


    看門的軍士笑道:“伯爺好眼力,他們說這皇城有龍氣,吸一口精神抖擻,聞一聞延年益壽。”


    這廝倒是會說話。


    蔣慶之到了錦衣衛衙門之外,門子見到他就如同見到鬼魅一般,“伯爺進來坐,小人這便去稟告指揮使。”


    “我就不坐了。”蔣慶之負手看著裏麵,沒多久沈煉來迎,“見過長威伯。”


    蔣慶之點頭,時至今日,當年進京時一無所有的少年成了大明名將,威震八方。更是帶著墨家讓儒家焦頭爛額。


    而沈煉依舊在錦衣衛廝混,牢騷滿腹,好似壯誌未酬。


    “請。”沈煉側身。


    蔣慶之當仁不讓走在前麵,沈煉跟上,“不知長威伯對知行合一如何看?”


    “我對修心的那一套有興趣,不過也隻是興趣。心學的核心在於知行合一,這個知……沈經曆以為是什麽?行,又是什麽?”


    蔣慶之指指心口,“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任何妄圖統一世人心中道的舉動都是在犯蠢。你的道是什麽本伯不得而知,但各行其是就是了。”


    沈煉被這番話說的一怔,旋即跟上,“那麽長威伯心中的道是什麽?”


    蔣慶之指指天,指指地。


    “俯仰無愧天地嗎?”沈煉問道。


    “為這天地萬物做些事罷了。”蔣慶之淡淡的道:“少說,多做,這是我給心學諸位的一點建言。”


    沈煉想反駁,可隨行的莫展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淩厲宛若刀光,讓他心中一凜,隻能看著蔣慶之走進值房。


    “石頭若是在詔獄少了一根毛,我會怪責你。”


    蔣慶之沒坐,他雙手撐在桌子上,俯瞰著陸炳,“石頭若是胡言亂語認罪,我會認為是你屈打成招。”


    陸炳平靜看著他,“你想說什麽?”


    “我與人為善,我雙手奉上善意,但得到的卻是別有用心,乃至於背後捅刀子。”蔣慶之微笑道:“我在雲南立下大功,儒家擔心墨家因此而勢大,故而我剛在城外準備開工,他們就不擇手段阻截。可你是為何?”


    蔣慶之不等他迴答,說道:“你在嫉妒!”


    “蔣慶之!”陸炳冷冷的道:“我嫉妒你什麽?”


    “麵對我的功績,你在羨慕嫉妒恨,卻無可奈何。當下你不敢衝著我直接捅刀子,卻想通過石頭來打擊我。你知曉我與石頭情同兄弟,必然會因此心神大亂。是啊!所以我來了。”


    蔣慶之看著他,“陛下重情,近乎於執拗,要命的是陛下能信任的人也不多。故而錦衣衛這條鷹犬看似隻能讓你執掌。


    你因此有恃無恐。可我今日想告訴你,莫要觸怒我,那會讓你付出不可承受的代價。”


    蔣慶之拿起水杯,猛潑了過去。


    他轉身大笑著出去,兩個錦衣衛咆哮著撲了過來。


    蔣慶之依舊大笑,莫展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身前。


    刀光伴隨著慘叫聲中,蔣慶之走出了值房,對門外的沈煉說道:“所謂的道,不是一家學說,而是為了這個天地,為了萬民,為了這個大明去做些什麽。哪怕隻是躬身去幫助一個窮困的孩子,也比什麽所謂的道強過無數。”


    這個大明身染沉屙,最大的問題便是這些肉食者隻知曉坐而論道,一提及如何具體解決問題,便一問三不知。或是用那些陳腐的法子妄圖延續王朝國祚,苟延殘喘。


    不知過了多久,沈煉走進值房。


    陸炳冷冷的道:“詔獄有內奸,蔣慶之竟能收買我詔獄中的人,這是奇恥大辱,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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