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兒城,西域……


    蔣慶之的腦海中突然泛起一個念頭。


    謀劃西域需借口。


    至於孫重樓,那娃可不是做和尚的料。


    瞬間他眼中就多了些溫潤之意,“大師遠來,先喝杯茶。”


    澄滎明顯的有些意外蔣慶之的反應,他微笑道:“貧僧不便久留,這便想帶著那孩子迴去。”


    “我不去!”


    不知何時孫重樓出現在會客廳的側麵,他雙拳緊握,“那把火是你們放的,你們燒死了我爹……”


    蔣慶之:“……”


    澄滎歎息,“當年崖兒城權力交替,那位出手狠辣了些,且得位不正,便想讓住持開口為他正名。三番五次勸說住持依舊不肯……


    權力令人利令智昏,於是便用一把火燒毀了大縱寺。那一夜寺內死傷慘重,並非隻有住持……”


    孫重樓搖頭,“你們還一路追殺……”


    “那是另一股人。”澄滎說:“大縱寺哪怕死傷慘重,依舊派出了五人跟著,那五人追上了那些賊人,一路廝殺,最後僅剩一人重傷迴歸,說你逃進了大明。


    五年前,大縱寺初步修葺一番,貧僧帶著群僧囑托進了大明,一路尋覓你的蹤跡。佛祖護佑,那日我見到了你當街動手,果然是住持的兒子,那果決的性子如出一轍……”


    果決?


    蔣慶之和富城麵麵相覷,心想孫重樓那是憨憨啊!


    憨憨行事隻憑本心,想到了就做,壓根不會遲疑。


    那位住持莫非……


    不能!


    憨憨做不了住持。


    而且也護不住孫重樓這個兒子。


    “你騙人。”孫重樓的語氣弱了些,不知怎地,蔣慶之心中突然覺得有些空蕩蕩的。


    澄滎緩緩解開僧衣,露出了胸膛。


    他把僧衣徹底拉開,讓整個胸腹露了出來。


    一道道傷疤在胸腹處縱橫著,深的刀疤依舊能看到肌肉往兩側翻過來的痕跡,令人不忍細看。


    澄滎卻恍若未覺,“當年那五人奉命跟隨護衛你,沒想到住持卻提前讓身邊人帶走了你,那五人一路緊追,發現了追兵。他們一路廝殺……四人先後身隕,剩下一人拚死拖住了剩下的追兵……”


    “那人是誰?”孫重樓一步步走了過來。


    澄滎緩緩把僧衣穿上,“剩下那人看著你進了大明,隨後迴歸。那一路他幾度垂死,幸而有佛祖護佑,這才能迴歸大縱寺。


    彼時那位篡位者控製了崖兒城,大縱寺隻剩下了殘垣斷壁。他必須要跟著僧友們一起重建大縱寺,維係道統……當大縱寺初步修葺完工後,那人便帶著缽,一路向東。”


    孫重樓嘴唇蠕動,“是你。對嗎?”


    “是。”澄滎微笑著,踮起腳摸摸孫重樓的額頭,“貧僧當年抱過你,小時候你力氣很大,僧友們都說你是佛陀座下金剛轉世。故而剛修葺了大縱寺,他們便催促我來尋你。佛祖保佑,你還安好。”


    孫重樓低下頭,“我有些印象,你當年好像給過我糖吃。”


    “那是大食人的糖,最是甜蜜。”澄滎笑道:“那是貧僧去化緣得來的,那個大食人說,在遙遠的西方,有無數大國。那些大國強盛,有許多財富……當時你說,那都是我的。”


    “我說過嗎?”


    孫重樓看了少爺一眼,心想這話倒像是少爺說的。


    蔣慶之和富城退到了邊上。


    “少爺,看來不是假的。”富城的聲音中能聽到一種悲傷。


    辛苦養大的孩子,某日突然有人登門說自己是孩子的父母,那種感覺真的很難言喻。


    “自然不是假的。”蔣慶之先前已經令人去查了。


    雖說如今查的不嚴,但要想在大明尋人,且五年之久,沒有路引是不可能的。


    隻要有來曆,就逃不過蔣慶之的查詢。


    孫重樓和澄滎在低聲說話,蔣慶之看到孫重樓落淚,澄滎慈愛的伸手為他拭去淚水。


    孫不同來了。


    低聲道:“伯爺,五城兵馬司查了一下,這和尚是一個月前進的進城,路引上出行的理由是遊曆天下,感悟什麽佛機還是禪機。”


    澄滎抬眸,“和尚需行萬裏路,這一路不斷叩問內心,此生為何而來,緣何存在,為何而去……”


    哲學三連!


    蔣慶之腦子有些混亂,“先安置吧!”


    他迴到後院,把事兒告知了李恬。


    “什麽?和尚之子?”李恬頗為震驚。


    “這不是重點!”蔣慶之點燃了一根藥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但清涼的藥煙依舊壓不住那股子火氣。


    “夫君。”李恬說道:“石頭定然不願去什麽大縱寺。”


    “是啊!”蔣慶之笑道,仿佛李恬說的話便是真理。等蔣慶之去禁地後,黃煙兒說道:“伯爺對石頭真是夠親切的。”


    “夫君和石頭之間看似主仆,實則更多是兄弟。”李恬感慨的道:“他們在一起多年,若是石頭去了那個什麽大縱寺,夫君怕是會傷心。”


    蔣慶之在禁地裏坐了許久,始終無法集中注意力。


    澄滎帶著孫重樓出去了一趟,迴來後孫重樓說是去了一家寺廟,澄滎這陣子就在那裏落腳。


    “他給了我這個。”孫重樓拿出了一本經文,“是我爹親手抄錄的。”


    蔣慶之說道:“你可想出家?”


    孫重樓撓撓頭,“出家作甚?”


    “有個寺廟讓你繼承啊!少年!”蔣慶之拍拍他的肩膀。


    佛前金剛……蔣慶之說道:“站好別動。”


    孫重樓站好,蔣慶之走到他身前,伸手在自己的頭頂壓著,手掌平平的往前伸。


    中途他依舊作弊了,把手掌悄然往上移動了一些,但差距依舊令人無語。


    “好像比去年又長高了些,我說你沒事長那麽大高個幹啥?”蔣慶之說道。


    “我就覺著餓,餓了就吃,吃了就長個。有時候晚上餓得慌,就去廚房翻找食物,吃飽了再睡……”


    “當年在蘇州府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麽能吃。”


    “那時是葉氏的人做主,我怕他們會為難咱們,所以許多時候就忍住,熬到天明便出去尋摸吃的。”


    “後悔不?”蔣慶之問道。


    “不。”孫重樓搖頭,“這幾年我跟著少爺很是快活。”


    “那麽……罷了。”蔣慶之本想問他是否願意跟著澄滎去崖兒城,但話到嘴邊卻開不了口。仿佛一開口眼前的少年便會消失在眼前。


    澄滎來了,他單獨和富城說了許久,晚些富城求見。


    “崖兒城那邊局勢不大好,大縱寺需要有人坐鎮,澄滎不能久留。


    他說當年石頭母親生下他的頭夜夢到了光芒四射,又夢到了血光,醒來後便生下了石頭。這在他們那裏……光芒四射便是佛光普照。血光正好印證了崖兒城當年的殺戮,大縱寺的浩劫。


    故而那些僧人都把石頭當做是重振大縱寺的希望,托人傳口信,讓澄滎務必把石頭請迴去。”


    蔣慶之默然看著富城。


    富城神色恭謹,但雙手卻攏在袖口中,“老奴不知什麽大縱寺還是什麽小鍾寺。下雪不冷化雪冷,這幾日京師冷的要命。老奴想,那些年歲大的人,弄不好真會冷死……”


    這是富城第一次在蔣慶之這裏毫不掩飾的展露自己的殺機。


    “若是換個人,哪怕是竇珈藍……”


    這兩日孫重樓跟著澄滎時常出去,把守書房的人換做是竇珈藍。她聽到這話,默默低下頭。


    “我會讚同你的看法,弄走那人。”蔣慶之並非沒有手段讓澄滎離開,“可那是石頭,我沒法動手。否則此後每當看到他,便會覺著……莫名的難受。”


    竇珈藍抬頭,她知曉這種感覺,也很羨慕蔣慶之和孫重樓之間的這種情義。


    富城默然良久,“那麽石頭那邊……”


    “不用勸說。”蔣慶之說道:“讓他自己選。”


    “可那小子蠢笨。”


    “老富,石頭看似蠢笨,可靠著直覺來活著的人,他們做出的選擇,比咱們這等靠利益來決策的人高明百倍。”


    蔣慶之說道:“我知你不舍,可許多時候,這都是命。命中注定,便不由人。”


    若是強留下孫重樓,這娃會不會鬱鬱寡歡?


    一個鬱鬱寡歡的孫重樓……富城嘴唇動了動,“老奴知道了。”


    “告訴澄滎,若是他,或是什麽大縱寺,或是什麽崖兒城,但凡逼迫石頭做些什麽……”蔣慶之眸色冷厲。


    富城迴去轉達了蔣慶之的決定,“此事伯爺說了任由石頭選擇。不過伯爺有句話。”


    澄滎大喜,“請說。”


    “伯爺說了,若是你或是大縱寺,或是什麽崖兒城,但凡逼迫石頭做些什麽,大軍兵臨城下之時……對了,知曉大同之外的京觀嗎?”


    “那座屍山嗎?”澄滎念了一句佛號,“貧僧得知時人在陝西,念了一卷經文為那些亡者超度。”


    “伯爺的意思,西域那邊興許也缺一座京觀。”


    富城迴頭就笑眯眯的把孫重樓帶到自己的房間,說了許多……


    什麽人情世故,什麽人心險惡,什麽自保之道……


    第二日,當富城醒來時,走出臥室,卻沒看到那個眼巴巴等著自己的少年。


    一瞬間。


    富城覺得心痛如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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