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登基繼位後,曾雄心勃勃的準備改造大明。


    他看到了大明的問題所在,濃縮為一句話便是:差錢!


    錢從何處來?


    開源節流四個字而已。


    開源暫時不好辦,那麽就先節流。


    他先拿皇親國戚開刀,心想如此那些士大夫該無話可說了吧?


    可沒想到的是,他才將動手沒多久,楊廷和等人就引爆了大禮議事件。


    什麽革新,什麽江山社稷……我等要你低頭!


    嘉靖帝一直隱忍,妥協……


    但對方卻把他的隱忍妥協當做是軟弱可欺,於是道爺就怒了。


    瓜皮!


    於是雙方反目,嘉靖帝利用帝王的天然優勢頻繁出手,而對方一時間竟然無力招架。


    沒辦法,道爺是帝王,且占著道理不是。


    雙方一番大戰後,以嘉靖帝母子獲勝而告一段落。


    對方選擇了蟄伏,但從此君臣陌路,雙方在暗中不斷給對方下絆子,使陰招。


    嘉靖帝覺得這樣的局麵不錯,至於那些陰招,說實話,在他眼中真不算事。


    “那些火!”道爺以手扶額,仿佛迴到了那年的行宮中。


    深夜寢宮火起,若非陸炳和朱希忠相救,嘉靖帝早已成了灰灰。


    事後嚴查,得出了一個結論:宮人遺燭。


    道爺將信將疑。


    當他第二次遭遇走水,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這事兒不簡單,是有人在背後操縱。


    還能有誰?


    那些看似蟄伏的士大夫們。


    從此嘉靖帝就再沒出過京師。


    他就像是一頭猛虎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宮中,覺得自己安全了。


    可一次睡夢中醒來,幾個宮女竟然拿著繩子準備勒死他。


    侍衛呢?


    內侍們呢?


    那一夜仿佛都消失了。


    從此他知曉,那些士大夫們的目的不是什麽朝政,不是什麽天下,而是自家的榮華富貴。


    為此他們敢於弑君。


    那次道爺以為自己真要去了。


    但沒想到宮女們手忙腳亂中,竟然把繩子弄成了死結。


    逃過一劫後,嘉靖帝知曉自己的敵人遍及天下,宮中不知有多少那些人的耳目。


    去西苑隻是一種姿態,真要繼續動手,他也躲不過。


    隨後他把宰輔推出來,在自己和群臣、和士大夫們中間打造了一堵隔離牆。


    朕認輸了!


    這是嘉靖帝的姿態。


    隨後的局勢便乏味的像是後世的家庭日常劇,雙方相安無事。


    直至太子被毒殺。


    嘉靖帝這才知曉,那些人一直在盯著自己。


    但凡他露出破綻,那些人便會再度出手。


    曆史上太子的死讓嘉靖帝徹底頹廢了,他不再關心兩個兒子,因為他知曉,那些人需要未來的帝王可控,他越是不管,那些人越放心,兩個兒子也就越安全。


    至於朝政,嘉靖帝當然知曉嚴嵩父子貪婪,但他故意放縱這對父子,任由他們壓製那些臣子。


    他幸災樂禍的看著自己的隔離牆在毒打那些士大夫。


    爽的直抽抽。


    直至蔣慶之出現。


    他就站在隔離牆的側麵,一邊和嚴黨勢不兩立,一邊和士大夫勢若水火。


    他集結了一批人,看似人不多,可戰鬥力格外強悍。


    不知不覺中,局勢在漸漸變化,嘉靖帝發現好像自己能動彈了。


    那麽就動動吧!


    他想看看多年後那些老對手的應對。


    第一局,對手被毒打。


    第二局開始了……


    馬騫冷冷道:“我輩教化天下,積累多年方有了這大好局麵。長威伯的意思,我輩竟成了天下禍害?”


    這是要激發眾人的怒火,引起公憤。


    王其低聲道:“山長,該反擊了。”


    李昌輕輕搖頭,“誰都沒想到蔣慶之竟敢揭開土地兼並和收納人口之事,如今沒法反擊,明白嗎?他隻需抓住此事不放,我等便無言以對。唯有令他知難而退。”


    “是了,他若固執己見,便會成為天下公敵!”王其冷笑道,“天下多少人在兼並土地,在收納人口。他私下說也就罷了,當著君臣說,這便是正式發難。”


    蔣慶之吸了口藥煙,煙霧嫋嫋中說道:“大明一半賦稅進了你等囊中,千萬人口成了你等奴仆。這還沒完。大明的其他問題如何解決?”


    “我去西北時,目睹數百敵騎便能令上萬守軍噤若寒蟬。若有朝一日異族南下,誰來抵禦?”


    “異族南下?”馬騫笑了,“老夫前些年行遍天下,看到九邊固若金湯,看到異族窮困潦倒,以至於俺答汗屢次請求貿易。如今朝中與俺答部貿易,九邊安若泰山,不是嗎?”


    蔣慶之歎道;“若是換個人,麵對你這番話定然無言以對。可我是個喜歡用事實來說話的人。”


    蔣慶之剛想把自己準備的人叫出來,卻見道爺開口。


    “陸炳!”


    “臣在。”


    陸炳從道爺的身後走出來。


    “錦衣衛的密諜在俺答部打探到了消息,去年俺答曾想大舉南下,可在大同兩戰皆敗,俺答這才按兵不動。”


    先前有人嘲笑蔣慶之無人助拳,可沒想到助拳的竟然是嘉靖帝。


    李昌此刻隻覺得老臉火辣辣的,更有一個念頭令他不安之極。


    嘉靖帝這是要作甚?


    ……


    大同那兩戰皆出自蔣慶之之手。


    他微笑問道:“馬公還以為九邊固若金湯嗎?”


    馬騫淡淡的道:“若君臣團結一心,何愁什麽俺答部!如今朝中有人一手遮天,令天下人失望,以至於忠良遠遁江湖,奸佞橫行朝中。”


    沒錯,九邊是有問題,問題出在哪?


    朝中!


    馬騫知曉在微觀上自己無法取勝,便把矛頭指向了嚴嵩和嚴黨。


    蔣慶之卻沒有被他的話術帶偏,繼續說道:“八億畝田地的賦稅壓在了四億畝之上,且因文武官員越來越多,官兵越來越多,強加於那四億畝田地之上的賦稅也就越來越多。百姓不堪重負,竟拋棄田地,寧可淪為流民。”


    “當流民越來越多時,誰能告訴我會發生什麽?”


    蔣慶之看著這些道貌岸然,骨子裏卻貪鄙不堪的所謂大儒,厲聲道:“烽煙四起!”


    他捶打了一下案幾,“我仿佛看到了陳勝吳廣,仿佛看到了黃巾之亂,看到了遍地民亂的前宋!誰能告訴我,該如何避免那一幕在大明重演?”


    “革新!”


    一個聲音在大儒陣營中傳來。


    眾人緩緩迴頭,就見一個年輕的讀書人舉著手臂,臉色潮紅,還帶著激憤之色。見眾人看向自己,他先是惶然,然後鼓起勇氣說道:“我家鄉便如長威伯所說的,許多農戶寧可拋棄田地,帶著一家老小淪為流民,也不肯……不,不是不肯,而是繳納不起那些賦稅。”


    他麵色漲紅,“我看著他們衣衫襤褸,麻木的如同人偶般的走過,那一刻我也曾捫心自問,我可能為他們,能為這個天下做些什麽。


    我到了京師也曾問過許多人這個問題,可所有人都笑著說,等我輩進了朝中,當輔佐君王成就盛世。可這話我聽了一遍又一遍,看著說這話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可這個大明……它依舊如故。”


    他喘息著,“我去信家中也曾問過此事,家中迴信說,如今老家的大戶徐氏越發有錢了,田地增加了兩倍有餘,人口更是多的令人側目……”


    他雙目含淚,“我今日來本想聽聽諸位大儒可有辦法解決此事,可我聽到的依舊是什麽眾正盈朝,必然再造盛世的老話。”


    “張度,你在為誰說話?”一個中年男子厲喝。


    讀書人嘴唇哆嗦了一下,“誰為天下人說話,我便為誰說話!”


    蔣慶之看到對方那邊的人群中有不少人神色異常,心中歡喜之極。


    身後夏言歎道:“吾道不孤也!”


    這個大明啊!


    從來都不乏仁人義士。


    蔣慶之說道:“讀書人從小就耳聞目染,看著地方豪族兼並土地,收納人口,並習以為常。他們把貪腐也視為理所當然,武人也有樣學樣,以至於漂沒橫行,本就窮困潦倒的軍戶越發窮困。地方衛所形同虛設,小小倭寇便能橫行東南。”


    “這個大明病了,病根何在?在這。”


    蔣慶之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每個人都把貪腐當做是理所當然,每個人都把這個大明當做是一塊肥肉,瘋狂啃噬。


    這個天下士大夫越來越多,每個人都在盯著剩下的那四億畝田地,盯著剩下的那些人口,十年後,二十年後……試問,彼時的大明還有什麽?”


    他憤怒的道:“就隻剩下孤立無援的帝王,看著被你等分食殆盡的這個大明無助哀鳴!”


    馬騫嘴唇蠕動。


    “別和我說什麽你兩袖清風,馬騫。”蔣慶之冷笑道:“你為貪官庸官揚名,對方投桃報李,衙門中需要什麽便從你兒子開的店鋪中采買。這些年下來掙了多少?以至於你昧著良心為那些蠢貨唱讚歌!”


    “你!”馬騫麵色劇變。


    “這等變相收取好處的手段我見多了。班門弄斧的蠢貨。”後世各種行賄受賄的手段若是丟到大明,能讓這些人驚歎不已。


    蔣慶之直至勝券在握才拋出此事,便要徹底擊潰對方的心理防線。


    馬騫深吸一口氣。


    “你蔣慶之身為儒門子弟,攻訐儒門卻不遺餘力,此小人也!”


    我辯論不過你,但我可以毀掉你!


    蔣慶之乃是小人!


    這個判語一旦被確定,蔣慶之的名聲就爛大街了。


    朱希忠一怔,叫來了護衛,“晚些盯著這條老狗,把他祖宗十八代的醜事都給我打聽清楚,老子要讓他身敗名裂。”


    “是。”


    夏言罵道:“狗賊,竟然用這等小人手段。”


    眾人都覺得蔣慶之會勃然大怒。


    胡宗憲和徐渭卻在微笑。


    道爺嘴角也帶著怪異的笑意。


    馬騫眼神兇狠,仿佛是一條老狗,在臨死前準備拚死一搏。


    “誰說我是儒門子弟?”


    蔣慶之說道。


    馬騫心中一喜,冷笑道:“不是儒門子弟,那你是哪家子弟?”


    蔣慶之看著他。


    “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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