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剛開國時,京師蕭條,為了盡快恢複元氣,太祖皇帝令人搭棚子為市場,鼓勵商人經商。


    百餘年過去了,京師的變化宛若滄海桑田。


    “大元撤離之時,帶走了京師許多人口,毀了不少東西。當時有人說,一把火把京師全數燒了,讓明人接手一座廢墟。可惜沒弄成。”


    黃和帶著兩個隨從,唏噓看著眼前的繁華。


    行人如織,商業繁茂,和王庭相比,這裏便是天堂。


    雖說春寒料峭,可那些年輕男女依舊穿著單薄,在微寒的春風中微笑著。


    一輛輛大車帶著貨物或是進城,或是出城,為這個龐大的帝國帶來無數財富。


    “羊肉幹,羊肉幹嘍!”


    有酒肆的夥計在吆喝,黃和說道:“走,喝一杯。”


    自從到了大明後,吃就成了使團成員每日最期待的事兒。


    進了酒肆,夥計看了他們一眼,問道:“客官要些什麽?”


    “有什麽?”黃和問道。


    “羊肉、豬肉、魚肉……菜幹,豆腐,蘑菇……這些菜煎炒烹炸,我這給您報個名,紅燒羊肉……”


    一連串的菜名兒,聽的兩個隨從垂涎欲滴。


    “來個紅燒羊肉,菜幹什麽的弄些來,那個羊肉幹來些下酒。對了,酒要好酒。”


    三人坐下,酒肆裏此刻坐了五成人,那些酒客大聲說話,大口喝酒,紅光滿麵。


    酒菜上來了,紅燒羊肉味兒真是不錯,菜幹和豆腐蘑菇一起燉煮,很是鮮美。


    黃和吃了一條肉幹,眉心一跳,“是牛肉幹!”


    “明人哪來的牛肉?”


    “是啊!明人這邊不許宰殺耕牛!”


    這時夥計過來,聽到這話就嗬嗬一笑,“三位是北邊來的?”


    黃和點頭,微笑道:“敢問,這牛肉從何處來?”


    夥計用布巾擦著隔壁桌子,說道:“自然是從北邊來。”


    “北邊……不是禁止貿易嗎?那些商人不怕被抓住殺了?”隨從問道。


    “嗬嗬!”夥計笑的鄙夷,“俺答那邊的商人,但凡給個口子,便是自家老娘都敢賣。”


    黃和心中陰鬱了幾分,隨即試探道:“可北邊的官兵卻畏敵如虎,一旦被俺答打破九邊殺進來,京師可就危險了。咱們就不怕?”


    “怕!怎麽不怕?”一個酒客舉起酒杯衝著黃和說道:“怕他個鳥。”


    黃和給隨從使個眼色,隨從故意譏諷道:“難道如今就不怕了?”


    “大同兩戰,俺答的所謂大將被打的滿地找牙。是誰怕?”酒客越說臉越紅,“宣府那邊白蓮妖人作亂,聽聞俺答的人也摻合了,被卷進來全軍覆沒,誰怕?”


    酒客看著隨從,“老子一看你等便是北邊來的,可是跟著俺答使者的隨從?”


    隨從冷笑道:“大同兩戰不過是偏師,更不是精銳,若是大汗率精銳南下,別說是大同,你等的京師都將在鐵蹄之下顫栗。”


    “嗬嗬嗬嗬!”酒客不禁大笑。


    其他人也在笑著,黃和不動聲色的喝著酒,分析著這些話。


    “以前京衛連看門狗都不如,可如今的京衛……”


    “王老六,不可說。”有個酒客喝道。


    酒客捂著嘴,“看我,一喝酒就把不住門。”他衝著隨從獰笑道:“狗曰的想套話?做夢。”


    他雖然沒說出後續的話,但僅憑著前麵的隻言片語,黃和已經得到了結論。


    ——明人的京衛,可能有了變化。


    他看了一眼酒肆角落的兩個小吏……這是禮部派來盯梢的人,嚴防他們幹些見不得人的事兒。


    這個消息要及時迴稟大汗。


    但黃和還想弄些更詳細的消息,比如說京衛是如何整頓的,整頓了多少,效果如何……


    以往大明也曾整頓過多次京衛,但每一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此次興許不同?


    從那些酒客看向自己等人的眼神中,黃和覺得此次定然不同。


    他緩緩說道:“大汗的鐵騎每年都在征伐,那是虎狼之師。而所謂京衛,哪怕是操練的再好,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那個酒客忍不住反駁,“大同之戰咱們也是京衛,也是操練後就出兵。怎地?敗的不服氣?”


    “我說過那隻是偏師,不是精銳。”黃和使出了激將法。


    酒客麵紅耳赤的道:“我曾聽過一段話,說,數千年來,咱們一直在毒打四夷。可為何到了王朝末年便掉了個個?不是漢兒衰微了,而是他們膽小了!”


    酒客拍著胸脯,紅彤彤的眼睛裏都是狂野之色,“隻要咱們能挺直腰,隻要咱們敢麵對強敵亮出刀子,這個天下,沒有人是咱們漢兒的對手!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好!”


    “說得好!”


    這還是那些孱弱的漢兒?黃和眸子一縮。


    一個隨從忍不住起身道:“這話不過是自吹自擂罷了,大明人就喜歡吹噓。”


    那酒客冷笑道:“你可知說這話的人是誰?也敢說什麽吹噓。”


    隨從嗬嗬笑道:“難道是蔣慶之?”


    酒客認真點頭,“正是長威伯他老人家的話。”


    他看著那些酒客,“我有個兄弟在軍中效力,歸家時曾提及了這番話,說長威伯當著全軍的麵兒說出這番話後,全軍奮勇爭先,一戰擊敗敵軍。”


    “可是大同之戰?”


    “正是。”


    “他們說長威伯指揮若定,親冒矢石……”


    酒客盯著隨從,“你方才那番話可敢當著長威伯的麵兒說?”


    隨從嘴唇蠕動。


    “可敢?”酒客咄咄逼人,見他不敢說,不禁笑道:“原來喜歡吹噓的是你等,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酒肆裏充滿著快活的空氣,令黃和覺得有些悶。


    黃和起身,“走了。”


    他走出酒肆,隻覺得心中越發鬱悶。


    “明人好似有些不同了。”隨從輕聲道。


    黃和眉間多了殺機,“迴去後我會稟告大汗,極力勸說大汗,盡快起兵南下。”


    “可當下大汗還在整肅內部,不好出兵。”


    “明人也是如此。而且我覺得明人仿佛是在進行著什麽變革……王安石?還是商鞅。”黃和喃喃的道:“必須要打斷他們,要盡快打斷他們。”


    隨從笑道:“副使何須擔心那些孱弱的明人,看看九邊那些廢物……”


    “你不懂。”黃和搖頭,“讀過史書的人都知曉,秦漢唐時,漢兒兇悍的令周邊喪膽,但凡漢家大旗所到之處,異族無不俯首。直至到了宋,這才變得軟弱了起來。”


    “是啊!前宋就是軟弱無能。”


    “那是他們自己出了問題,以文製武,把武人變成了奴隸,這是自毀長城。明人開國時的驕兵悍將,也是如此毀在了那些士大夫的手中。九邊九邊,養了一群奴隸。”


    黃和突然咬牙切齒的道:“可最近這一切都變了,上次五千騎突襲大同,張達竟然主動出擊。此次能主動出擊,下次,他們是否就敢深入草原?”


    “方才那些百姓,提及大漢鐵騎竟然不怕了,這不個好兆頭。”黃河打個寒顫,“必須要打斷他們。走,迴去!”


    他一邊走一邊想著該如何進言,讓俺答汗出兵南下。


    “這是一場革新!”


    黃和抬頭,眼中有亮色,“若此刻有外敵威脅,那些士大夫定然會反手給明皇一擊,就如同前宋一般。對,就是這樣,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是得意。


    他看著眼前的繁華,輕蔑說道:“下一次,我們將帶著無數鐵騎而來,讓這座繁華的京師為之顫栗!”


    “哎!讓路讓路,說你呢!”


    前方,兩個男子抬著一張桌子過來。


    “滾!”心情不好的黃和下意識的把這裏當做是王庭。


    “你罵誰?”


    前麵的是個看著有些猥瑣的男子,他把桌子放下,就撲了過來。


    黃和冷笑,身後隨從衝了過去。


    兩個隨從都是俺答身邊的精銳護衛,對付兩個明人百姓,那純屬欺負人。


    後麵衝過來一個少年,四人捉對扭打在一起。


    “也不知那邊如何了,若是能刺殺成功,對明軍士氣便是一次打擊……”


    黃和在惦記著刺殺蔣慶之之事。


    “別打了,別打了。”


    一個男子急匆匆過來勸架,卻不知被誰推了一把,踉踉蹌蹌的撞向了黃和。


    “副使!”


    黃和聽到了唿喊,抬頭看去,就看到一個使團隨從正在前方,麵色焦急。


    “小心!”隨從喊道。


    “什麽?”黃和不解,這時男子正好撞過來,黃和隨手去推。


    他隻覺得小腹一涼,接著什麽東西從那裏源源不斷的往外流淌。


    黃和低頭,見小腹那裏多了個口子,獻血不斷流淌出來。


    男子按著他的肩頭,輕聲道:“我家伯爺向你問好。”


    黃和緩緩跪下。


    兩個隨從就倒在不遠處。


    竟然被活活打死了。


    俺答汗的精銳護衛啊!


    竟被兩個普通人打死了。


    這是一次有預謀的刺殺!


    “這是……報複!”黃和苦笑著,看到前方跑來的隨從麵色劇變。


    接著,黃和就覺得脖頸那裏失去了什麽,視線就飛了起來。


    他看到身後一個手持長刀的少年,少年衝著跑來的隨從在獰笑。


    當街殺人。


    而且是故意斬首。


    這不是軟弱的明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要阻止他們!


    這是黃和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個念頭。


    隨即無盡黑暗湧來。


    ……


    王申在焦急的等待著。


    一個禮部的官員來了,“本官禮部郎中肖卓,奉命送些禮物給貴使。”


    他擺擺手,兩個小吏提著兩個包袱進來。


    “打開。”


    包袱打開,幾顆頭顱掉在地上。


    是那幾個刺客的頭顱!


    王申愕然,“這是……”


    “有人讓我告知貴使!”


    肖卓神色肅然,“敢在大明京師動手,就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大明將在京師準備一場盛大的酒宴,就差一位客人……”


    “誰?”王申依舊在裝傻,這是外交人員的必備素質:哪怕被人當眾拿出證據,依舊能厚顏否認。


    “舞蹈佐酒的客人。”肖卓盯著他,“他說,此生當讓異族再度能歌善舞!俺答可為領舞!”


    王申讀過史書,下意識的想起了漢唐,每當俘獲了異族首領時,帝國皇帝便令他們在宴會上舞蹈助興。


    這是戰爭的叫囂……王申心中冷笑,“敢問那位貴人是誰?”


    “長威伯!”


    “大言不慚!”王申冷笑。


    一個隨從衝了進來,麵色煞白,“使者,他們當街殺了副使。”


    終究晚了一步嗎?王申的身體搖晃了一下,“誰幹的?”


    “那人報名了,說是……蔣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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