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夜晚,仇鸞家。


    秦源等人都在,眾人圍坐喝酒。


    氣氛很熱烈。


    一個宿將說道:“如今每日肉食不斷,府軍前衛的將士身子骨越發強壯了,士氣高昂。最後再來一下……”


    他看著仇鸞,笑而不語。


    “臨戰之前再說。”仇鸞笑道:“那些錢財早已準備就緒,三日後,出發之前再告知將士們,必然士氣高昂。”


    秦源知曉這個計劃,故而信心十足。


    他舉杯。“多謝各位相助。”


    仇鸞拿起酒杯,目光睥睨的掃過眾人,“為了我等的榮華富貴!”


    “幹杯!”


    燭光搖曳,把這一張張歡喜的臉映照的紅彤彤的。


    ……


    宮中,裕王在自己的住處轉來轉去,把楊錫轉的頭暈,“殿下哎!別轉了,有事您就說吧!”


    裕王止步,“此刻外麵熱鬧非凡,宮中卻冷冷清清的。按理宮中就該與民同樂不是?”


    “可陛下喜清靜。”此刻道爺在修煉,楊錫覺得若是去打擾他,弄不好會被杖責。


    “可這死氣沉沉的不對,且我覺著,父皇定然不是不喜歡熱鬧。”裕王撓撓頭,“我也擔心被責罰,可表叔說過,孝心……”


    孝心是有內而發,沒有任何目的和期待!


    裕王一跺腳,“去個人,問問壽媖在作甚,若是有空就請她來。”


    晚些,朱壽媖來了。


    “三哥。”


    “想不想看煙火?”裕王誘惑道。


    “想。”小姑娘用力點頭,“好冷清的。”


    “那咱們就去父皇那裏央求……”裕王覺得自己的孝心真是發自內心,但要想成功率更高些,最好多些人,“可惜老四不在。”


    “你沒叫我。”


    裕王迴身,就見景王站在殿外。


    “你怎麽來了?”


    “閑來無事,便到處走走。”景王說道。


    “一起?”


    “走啊!”


    ……


    道爺盤坐在蒲團上,心卻靜不下來。


    許多年前,他也曾對新年頗為期待,期待著一家子團聚在一起,說說笑笑。


    但很快,隨著君臣蜜月期的結束,雙方衝突不斷。


    蔣太後仙去,讓嘉靖帝痛徹心扉。孩子們也一個接著一個夭折,讓嘉靖帝覺得自己就是個孤家寡人的命。


    他也喜歡熱鬧,但更害怕熱鬧會帶來無盡的痛苦。


    ——陛下,皇子……去了!


    ——陛下,皇子病重!


    ——陛下……


    這該死的命運啊!


    “父皇……父……”


    嘉靖帝唿吸急促,猛地睜開眼睛。


    “朕好像聽到有人喊朕?”


    黃錦站在側麵,低眉順眼的,聞言看向殿外。


    嘉靖帝抬眸,就見自己的長女正鬼鬼祟祟的扒在門邊,小聲唿喚著。


    “父皇……”


    嘉靖帝深吸一口氣,把那激憤情緒壓下去,“壽媖!”


    朱壽媖被嚇了一跳,踮腳見道爺醒著,便小心翼翼的進來行禮,


    “怎地不睡?”道爺問道。


    朱壽媖說道:“我……我……父皇,我擔心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的。”


    不知多少年了,好像是……自從母親蔣太後仙去後,就再無人這般關懷過道爺。


    他一怔,朱壽媖見他不怒,膽子便大了些,“父皇,我給你帶來了好吃的,他們說此刻百姓家都在合家團聚呢!”


    說著,小姑娘拿出油紙包,“這是我下午偷偷扣下的烤羊肉,呀!冷了。”


    她抬頭,有些忐忑,卻迎上了一雙溫和的眸子。


    “合家團聚嗎?”道爺說道:“黃錦,去看看老三老四他們在哪。”


    黃錦沒動,隻是笑吟吟的,嘉靖帝剛想發怒,卻見殿外進來兩個笑容可掬的少年。


    “父皇,新年好!”


    嘉靖帝愕然,隨後,輕聲道:“新年好。”


    黃錦使個眼色,有人點燃了更多蠟燭。


    幽暗的殿內,大放光明。


    ……


    初三,整個虎賁左衛封閉。


    府軍前衛也是如此。


    今日不操練,最忙碌的地方是廚房。


    一頭頭豬羊被宰殺,大塊大塊的肉熱氣騰騰的被裝進桶裏,隨即送到各處。


    “敞開吃!”


    將領們在來迴巡視。


    “明日!”


    每個人都知曉明日代表著什麽。


    顏旭負手看著麾下大口吃肉,輕聲道:“仇鸞沒有這等威望能聚攏那麽多宿將。伯爺兩戰告捷後,就有人拉攏他,可伯爺卻棄之不顧。這些人便知曉,伯爺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憑何讓你在這個飯碗裏吃飯?


    “所以,仇鸞隻是利用了這些武勳想排擠伯爺的心思罷了。”顏旭說道,“在我眼中,那些所謂的宿將代表著過去,腐臭不堪。”


    有人問,“那伯爺是什麽?”


    ……


    “這是未來。”


    蔣慶之看著自己花費了數日初步擬定的稿子,滿意的道。


    這是一份對大明軍事現狀的分析書,若是能按照這份分析書對大明軍隊進行革新,蔣慶之敢打包票,什麽豬尾巴,什麽倭寇,都會被煥然一新的明軍打出屎來。


    當這個民族重拾信心和勇氣時,沒有誰能阻攔他們的前進。


    但外部不能,內部卻有無數人想拽住他們。


    明日一戰,那些人將會翹首以盼,等待著蔣慶之慘敗的消息。


    “明日!”


    蔣慶之當晚早早就睡下了。


    徐渭和胡宗憲卻在一起喝酒,直至深夜。


    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麽,早上聚齊吃早飯時,胡宗憲說:“伯爺,拙荊來信,說是開春道路泥濘,且等晚些再進京。”


    這是不看好少爺?


    孫重樓大怒,“老胡你……”


    “住口。”富城喝住了他,用欣賞的目光看著胡宗憲,“這等時候,能同舟共濟的才是一家人。”


    胡宗憲讓家眷晚些來,便是做好了一切準備。


    若局勢不利,他便孤身陪著蔣慶之直麵一切艱難。


    徐渭吃了一口嫩滑的豆腐腦,“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隻要有酒,我能閉關一年。”


    蔣慶之笑了笑,並未說什麽。


    在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外麵寒風唿嘯,可每個人都覺得熱血奔湧。


    吃完飯。


    天依舊沒亮。


    但蔣慶之該出發了。


    富城帶著家仆們送到門外。


    “祝伯爺旗開得勝!”


    蔣慶之頷首,策馬而去。


    新年的喜慶依舊隨處可見,但到了軍營後,一股子肅殺的氣息就迎麵而來。


    虎賁左衛在吃早飯。


    “見過伯爺。”顏旭等人出迎。


    “今日早飯按照伯爺的吩咐,多肉食,每人再發一個發麵餅子,半個時辰後覺著餓的便吃了。”


    這是蔣慶之的安排。


    早飯能量密度高一些,少吃一些,這樣腸胃負擔輕,便於廝殺。


    若是有那等大肚漢覺得餓了,在演武之前可以補充一些幹糧。


    “虎賁左衛,出發。”


    晨曦中,虎賁左衛沉默著,魚貫而出。


    今日演武的地方在武學校場。


    一路緩行。


    還沉浸在新年氣氛中的百姓依舊沉睡著,卻不知一支軍隊正擔負著大明軍隊革新的重任在前行。


    當太陽在天邊冒出頭來,武學就在前方。


    “止步!”


    虎賁左衛止步。


    遠方,腳步聲轟隆。


    府軍前衛來了。


    雙方在這條寬敞的街道上相遇。


    “止步!”


    秦源喊道。


    兩軍沉默以對。


    對麵突然有人喊道:“虎賁左衛的孬種,可敢和爺爺決一雌雄?”


    這是想激怒虎賁左衛將士。


    陳堡罵道:“草泥馬!你爹在此,有種便出來。”


    對麵依舊在叫罵。


    這種古老的罵陣讓蔣慶之覺得有些好奇。


    兵部的人來了,趕緊兩邊勸阻,隨後帶著雙方進去。


    “陛下駕到。”


    誰也沒想到嘉靖帝會親臨。


    所以,當看到嘉靖帝被群臣簇擁著進了武學校場時,秦源眼珠子都紅了。


    “這便是時機。”一個宿將低聲道:“速速告之眾將士,重賞!”


    秦源迴身,“此戰若大勝,每人五百錢!”


    今日府軍前衛來了一千人,每人五百錢,對於這些原先近乎於奴隸般的底層將士來說便是一筆巨款。


    瞬間,整個府軍前衛士氣炸裂。


    “伯爺,對方好像是用了什麽手段,士氣驟升。”顏旭說道。


    “不外乎重賞。”蔣慶之對這一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當年他也沒少用這等手段,否則隊伍早就散了。


    顏旭說道:“要不,咱們也……”


    蔣慶之搖頭,“重賞之下是有勇夫,可是老顏,當一支軍隊需要用金錢來刺激,方能鼓起勇氣與對手廝殺時,你覺著他們能走多遠?”


    顏旭啞然。


    嘉靖帝帶著人上了高台。


    “見過陛下!”


    眾人行禮。


    蔣慶之看到了兩個皇子,意外的是,竟然也看到了穿著男裝,扮作是內侍的侄女兒朱壽媖。


    嘉靖帝緩緩環視一周,“多年前,大明虎賁也曾追亡逐北,可如今卻淪落為眾人口中的看門狗。朕不甘,你等如何?”


    “願為陛下效死!”


    兩千人狂唿。


    嘉靖帝頷首,“今日便用一場演武,來讓那些人看看,我大明勇士,依舊能令異族喪膽!”


    他目光轉動,“今日一戰,朕也給個彩頭。秦源。”


    “臣在。”


    “府軍前衛若勝,朕便許了你在軍中……無所顧忌。”


    外戚一旦在軍中升到某個位置,就不能再動了,否則言官會把他噴成董卓第二,呂布重生。


    秦源一直擔心這事兒,聞聲大喜,“多謝陛下!”


    嘉靖帝看著顏旭,“你便是顏旭?”


    “是。”顏旭低頭,他如今依舊是代理指揮使。


    “此戰虎賁左衛若勝,你便是指揮使。”


    顏旭沉聲道:“臣,當竭盡全力。”


    所有人都知曉,這一切不重要。


    重要的是。


    此戰之後,誰能在軍中占據主導地位!


    勝者為王,敗者寇!


    而武人!


    當以戰績說話!


    一雙雙含義不同的目光鎖定了蔣慶之。


    那些士大夫們眼中含恨。


    那些武人目光複雜……


    嘉靖帝看了蔣慶之一眼,“如此……便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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