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慶之很神奇的發現,最近來說媒的人少了許多。


    “他們說,誰若是把女兒嫁給少爺,誰便會被讀書人孤立。”孫重樓出去一趟,打聽到了不少消息。


    “還有呢?”富城冷著臉。


    “師父,你生氣了?”


    “本以為年底之前伯爺能把親事定下來,可如今看來,這個年依舊沒有女主人。”


    “那些人說了,斷了和文人聯姻這條路,少爺就隻能和武人聯姻,武人卑賤,什麽一家子賤人……”


    “你如何打聽的這般清楚?”竇珈藍問道。


    “簡單啊!”孫重樓說道:“那些人什麽都知道。”


    “誰?”竇珈藍說道:“比我從錦衣衛打探到的消息更多。”


    “乞丐!”


    丐幫是個神秘的詞,蔣慶之特地把孫重樓叫來。


    “可有丐幫?”


    “沒聽說過。倒是聽說過漕幫。”


    富城進了書房,“伯爺,宮中來人,今日陛下設宴,請了在京的國親。”


    “又能混一頓了。”宮中的食物雖然不怎地驚豔,但食材卻令蔣慶之頗為眼饞。


    “少爺……”孫重樓眼巴巴的。


    “迴頭給你打包些。”蔣慶之說道。


    富城眼皮跳了一下,“伯爺,宮中宴請,從未有人打包。”


    “浪費是最大的原罪。”蔣慶之說道。


    前世還窮的那段歲月,吃酒席的時候,剩下的菜會打包帶走。第二天熱一下,家裏的孩子們吃的格外香甜。


    後來不稀罕了,於是酒宴後剩下的大量飯菜盡數賣給那些養豬的,倒是讓二師兄吃了個腦滿腸肥。


    這時外麵一陣爆竹聲響,孫重樓抓耳撓腮的待不住了。


    “去吧去吧!”


    蔣慶之笑道。


    孫重樓歡喜的跑了,富城說道:“伯爺,石頭這孩子……還得教教規矩。”


    咱教了他規矩,可伯爺你總是縱容他。


    “什麽是規矩?隻要不影響他人,怎麽舒服就怎麽來。”蔣慶之可不是那等循規蹈矩的人。


    晚些,富城拿著禮單來尋蔣慶之商議。


    “少爺出門了。”


    侍女說道。


    “沒說去哪?”


    “說是散心。”


    富城捂額,“都年底了,這些事伯爺就這麽撒手不管?”


    “老富。”徐渭拿著酒葫蘆過來,“伯爺的性子你難道不知曉?他這是把事兒丟給你,自家出去逍遙了。”


    “也不怕出錯……”富城嘟囔著,“年底了,哪家家主不在家中校對禮單?唯恐送錯了禮,得罪了親戚朋友。”


    早些年蔣慶之一直覺得送禮是個很親切的事兒,但送多了之後,就演變成了一種儀式。


    他是最不喜歡儀式的人,所以把事兒丟給富城後,便隻帶著莫展悄然出門。


    年底了,許多人家也歇下來了,街上行人也多了不少,兩側的店鋪顧客盈門,生意好的不得了。


    “我要飴糖!”一個孩子牽著母親的手嚷道。


    “吃吃吃,那麽貴。”婦人嗔怪,但還是問了價錢,買了一塊飴糖,請小販敲碎,拿了一小塊塞進兒子嘴裏,順手抹去快流到他嘴唇的鼻涕,反手把鼻涕抹在鞋底。


    “好甜。”孩子抬頭,“娘,你也吃。”


    “娘吃過了。”婦人看了蔣慶之一眼。


    “這人好生古怪,盯著我看。”婦人摸摸臉蛋,想到自己當年也曾是巷子裏有名的美人兒,不禁覺得陽光都明媚了許多。


    人總是需要讚美和認可的,前世蔣慶之有些焦慮症,在琢磨這個病的時候,也曾在網上和人論戰,什麽向內求,不要向外求……


    知易行難,蔣慶之發現好像沒有誰能真正做到這一點。


    後來他琢磨出了些適合自己的的法子,便是出來溜達,在市井中遊蕩,腦子裏時而雜念不斷,時而空空如也。


    越是那等煙火氣濃鬱的地方,蔣慶之越喜歡。


    馬上要過年了,家家戶戶看著都多了些喜慶。


    孩子們在小巷子裏到處亂跑,不時傳來驚唿和大笑聲。


    “把這排骨燉了,迴頭弄個鍋子吃。”


    男人的聲音很大,更像是在炫耀。


    有人在家門口殺雞,不時看看左右鄰居家,就等著鄰居出門問一句:吃雞呢?


    有錢無錢,都要過年。


    叫花子都有個三十夜。


    這是一年中最為期待的時刻。


    炊煙在屋頂上嫋嫋,人聲犬吠,嘈雜而熱烈。


    蔣慶之腦子徹底放空了,就這麽信步而行。


    前方轉角,蔣慶之有些餓了,準備去覓食。


    呯!


    蔣慶之剛轉過去就撞到了人,他捂著眼睛,覺得要炸裂了。


    “你這人……”


    “是你?”


    對麵轉角處,捂著額頭的少女也愕然,“是你?”


    “李……李小娘子。”眼前的金星消散,蔣慶之記起來了,少女是上次和脂粉鋪女老板鬥智鬥勇的那個。


    “葉……”李恬想了想,“葉慶。”


    “你一個姑娘家的怎地來這裏?”蔣慶之嚇唬她,“這地兒說不定有拍花子,拍一下就把你拐走了。”


    小巧的鼻子皺了皺,李恬說道:“京城大街小巷我轉了不少,你別嚇唬人。”


    “哎!你這是……”蔣慶之見她身後竟然沒跟著人,“走親戚?”


    “四處轉轉。”李恬手中拿著幾串糖葫蘆,隨手遞給蔣慶之一串,“酸酸甜甜的還不錯。”


    蔣慶之接過一串,拉了一顆,頓時酸的滿嘴生津。


    拐角處,一男一女吃著糖葫蘆,說著自己對鑽巷子的心得。


    “看到狗不要跑,也不要看它。你越看它,它就越覺著你是來找茬的。”李恬拉了一顆糖葫蘆,腮幫子鼓起,奮力咀嚼著,看著有幾分可愛。


    “嗯!不過若是遇到了瘋狗,就要做好打狗的準備。”蔣慶之越吃越餓,有些後悔出門沒帶幾包壓縮餅幹。


    “不用怕,你喊幾嗓子,左右人家都會有人出來幫忙。”李恬覺得這個少年很有趣。


    “哎!”蔣慶之把最後一顆糖葫蘆咽下,“你為何鑽巷子?”


    那雙明眸中多了些神彩,“從小爹娘就教導女孩子家家的,要貞靜,要穩重,仿佛循規蹈矩就能找個好婆家。後來我覺得悶得慌,便尋了個法子能時常出門。剛開始我就在家附近的巷子裏轉悠……”


    蔣慶之背靠圍牆,雙手抱胸,“新人選在自家附近的巷子開始最好,慢慢探索。”


    “是呀!”李恬用力點頭,“不知怎地,我在那些巷子裏轉啊轉,看著那些被貴人們看不起的市井百姓,就覺著……”


    李恬想了想用詞,蹙著眉,覺得好似都不合適。


    “人間煙火。”


    “對!就是人間煙火!”


    “仿佛巷子裏是一個世界,外麵是另一個世界。”


    “對呀!”


    莫展在一戶人家門外,看著自家伯爺和那個少女仿佛是多年老友般的在那裏說話。


    “我要走了。”李恬覺得這個少年挺有趣的,“若是迴家晚了,我娘定然會盤問。哎!很煩的。”


    “是啊!”蔣慶之想到自己年少時被管束的經曆,難免有些同感。


    “對了,葉公子。”


    “叫葉慶吧!什麽公子公子的,聽著就讓人覺著假。”


    “葉慶……”李恬笑意盈盈的拱手,“江湖再會。”


    江湖這個詞出現的比較早,早期指的是水,後來延伸到了不受官府管束的區域。


    嘖!


    這姑娘,有些野啊!


    蔣慶之拱手,“有緣再會。”


    蔣慶之餓的不行,準備去覓食。


    李恬走出幾步,突然迴身。


    我還沒問他家住哪呢!


    怎麽去道謝?


    “哎!”


    李恬舉起手,可又放下。


    “都說了有緣再會了。”


    ……


    午後,蔣慶之穿著隆重的伯爵套裝出現在了宮中。


    “伯爺,這邊、”


    內侍把蔣慶之帶到了大殿外,蔣慶之見裏麵有十餘人,便在外麵溜達消磨時光。


    前世他年少時有些自卑,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出沒。比如說去吃酒,一旦走進大廳,他仿佛覺得所有人都在盯著自己,渾身不自在。


    哪怕是走在大街上也是如此,他唯恐自己走的每一步出偏差,被人暗自譏笑,就努力維持著步履端正。


    但越是如此,渾身越是僵硬。


    後來在踏入社會後,不知不覺這個毛病就沒了。


    可習慣依舊還在。


    他在台階上看著周圍的宮殿,莫名想到了那個少女。


    糖葫蘆不錯。


    “長威伯在看什麽?”


    身後有人問道。


    “看人間百態。”


    蔣慶之迴身。


    身後,永安郡主和幾個宗室少女、


    “他就是蔣慶之?”


    “是呀!”


    “看著不像是外麵傳的那麽兇神惡煞呀!”


    “很好看。”


    “輩分還高。”


    幾個少女在後麵嘀咕。


    藩王不能自由走動,晉王便讓永安郡主等人來京,恭賀皇帝新年。


    蔣慶之沒看到朱怡,便想進去。


    “聽聞長威伯前陣子威風八麵,在皇城外毒打士子。我在晉地時也曾讀書,先生說過,士子乃大明根基,長威伯把大明根基當做是賊人毒打,很是威武啊!”


    蔣慶之笑了笑,“大明根基?”


    “難道不是?”永安郡主說:“大明地大物博,沒有這些士子維係,地方早已亂作一團。”


    “那麽,你為何不說這些所謂的大明根基做了些什麽,盤剝地方,包攬訴訟,兼並田地,收藏人口,逃避賦稅……你可知大明如今多少人不繳納賦稅?你可知他們是什麽人?”


    蔣慶之一口氣說完,驚喜的發現肺腑沒有了往日的不適。


    “你所謂的大明根基,實則是一群挖著大明根基的竊賊!”


    蔣慶之可沒有什麽憐香惜玉的念頭,見永安郡主麵色冷肅,繼續噴道:“你一個女人,沒事兒在家做做針線不好嗎?非得要出來摻合男人的事兒。對了,我勸你一件事。”


    “何事?”永安郡主想發飆,可這時來了個宗室長者,她隻好忍著,裝作賢淑的模樣。


    蔣慶之說道:“教你的那位先生,大概是個濫竽充數之輩。我勸你重新尋個名師……”


    “慶之!”老紈絝來了。


    “老朱!”


    蔣慶之走了。


    永安郡主聽到身後有人嘀咕,“他這話什麽意思?”


    “長威伯的意思是說,永安該重新做人。”


    永安郡主猛地迴身,幾個少女一臉無辜。


    “毆打百餘士子,難道不該指責?”


    “可……”一個少女想了想,“可他長得好看呀!”


    “長得好看又怎麽樣?”


    “長得好看,就是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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