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意漸濃,太平倉那邊又忙碌了起來,不時有官吏來巡查。


    蔣家自從主人走了之後,顯得格外冷清。


    淩晨。


    一個黑影悄然摸進了蔣家後院。


    一路他避開了值夜的護衛,直至臥室之外。


    他仔細看著四周,確定沒人。


    黑影拿出了些工具,沒幾下竟然打開了鎖。


    他輕輕推門進去。


    ——記住,蔣慶之謹慎,最令人忌憚的東西,定然不在書房,去臥室!


    黑影走到了衣櫃之前,見衣櫃竟然打開一條縫隙,不禁冷笑,心想果然是暴發戶,換了那等富貴人家,任由衣櫃門這麽敞開,侍女們早就被打個半死。


    不過,正好方便我不是。


    黑影輕輕拉開櫃門。


    ——衣櫃裏藏東西的可能性最大!


    是了,衣櫃裏紛雜,最好藏東西。


    他瞪大眼睛。


    黑暗中,一隻爪子閃電般的抓來。


    “喵!”


    “啊!”


    慘嚎聲剛起,身後有人歎息,“大半夜的,吵人清夢不好。”


    接著,一隻手捏住了黑影的咽喉,把慘嚎聲堵在了裏麵。


    ……


    “見過太子。”


    清晨,裕王走在宮中,沒想到遇到了太子。


    太子含笑道:“老三最近很是勤勉。”


    “是。”裕王平靜迴應。


    他就是個小透明,曆史上他甚至連該有的錢糧都被人克扣。後來靠著賄賂嚴世蕃,這才不至於窮困潦倒。


    太子拍拍他的肩膀,“沒事去孤那裏坐坐。”


    “是。”


    裕王看了秦進一眼,許久未見,此人看著廋了一圈,不過眼神卻越發淩厲了。


    而且好像帶著恨意。


    他恨我作甚?


    裕王覺得自己好像處境越發不妙了。


    表叔何時迴來?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蔣慶之。


    仿佛表叔在,自己的天就有人撐著。


    “孤要去父皇那裏問安,老三一起?”


    太子發出邀請,不容拒絕。


    “是。”


    兄弟二人一前一後到了永壽宮。


    “陛下還沒睡。”黃錦微笑出迎。


    太子恭謹的道:“父皇可安?”


    “讓他們進來。”殿內傳來了嘉靖帝的聲音。


    二人進去。


    一夜修道,外加處置政事,嘉靖帝看著有些疲憊。


    問安後,太子笑道:“父皇,我聽聞山西那邊白蓮教妖人眾多,長威伯此去怕是危機重重。要不再派些人去協助?”


    他怎會對表叔釋放善意……裕王看了太子一眼,下意識的道:“表叔帶著虎賁左衛,何須人協助?”


    太子眯眼看著他,想到和秦進等人的謀劃……爭取派自己一係人馬去山西,一方麵可以挽迴上次在皇帝這裏的負麵影響,一方麵可以相機行事。


    若是蔣慶之失手,那麽踩上一腳也不是不可以。


    嘉靖帝漠然道:“不必了。”


    可惜了……太子心中遺憾,卻笑道,“是。對了父皇,老三老四此後是要就藩的,祖宗規矩,藩王最要緊的是學問。表叔學究天人,可終究那些學識太過犀利,我那裏有幾位鴻儒,要不每日讓老三老四去我那讀書?”


    所謂犀利,說的是蔣慶之的學問太過偏門,偏離了主流。


    當下的主流學問還是儒學,而蔣慶之教授給二位皇子的卻是別的知識,這也是外界詬病他的原因之一。


    身為儒學子弟,你教授給皇子的竟不是儒學。


    裕王心中大急,“表叔的學問玄妙無比,豈是那等腐儒能比的?我不去!”


    說完,他看到太子眼中有釋然之意,心中不禁一冷。


    腐儒?


    玄妙無比?


    太子輕歎,“若表叔的學識令人心動,那為何無人去求教?”


    裕王:“……”


    這話堵住了他的所有辯解。


    嘉靖帝平靜的看著兩個兒子在暗鬥。


    腦海中卻是蔣慶之的那番話:既然無法改變,那就接受這一切。


    他想到了下麵人的稟告,說蔣慶之的學問太過繁雜,許多都聞所未聞。


    嘉靖帝想著老三老四以後要就藩,此後再難自由自在。那麽,現在就讓他們肆意一些。


    但太子今日一番話,卻令嘉靖帝有了些想法。


    皇子的教導,還是要以儒學為主,否則就藩後,封地的士大夫們必然會視他們為異類。


    除非……蔣慶之那些學問能聲名鵲起。


    可儒學傳承千年,何曾有過真正的對手?


    嘉靖帝心中歎息。


    “罷了,老三……”


    “陛下。”有內侍進來,“五城兵馬司的人稟告。”


    “五城兵馬司?”嘉靖帝不滿的道:“為何報到了朕這裏?”


    五城兵馬司管的是治安,什麽時候治安的事兒能捅到帝王這裏了?


    內侍說道:“是長威伯家出事了。”


    “嗯!說!”


    嘉靖帝喝道。


    內侍說道:“昨夜有人潛入長威伯家中被護衛擒獲,拷打後得知,此人是奉命來偷竊長威伯的寶貝……”


    “什麽寶貝?”裕王問道,然後低頭表示自己錯了。


    內侍說道:“那人招供,聽背後指使者說,裕王原先木訥無能,可經過長威伯教導半載後,竟然能脫胎換骨,幾番言論均令人刮目相看,可見長威伯學問不凡……”


    嘉靖帝擺擺手,內侍告退。


    裕王深吸一口氣,一種被打壓後,有人為自己撐腰的感動,令他眼眶發熱。


    “老三,你先去。”


    “是。”


    等裕王走後,嘉靖帝輕聲道:“太子。”


    “父皇。”


    “朕知曉你對慶之不滿,可朕總覺著,慶之的才華還未曾盡數顯露。你是太子,未來的君王。臣子越有才華,對你好處越多。容人,明白嗎?”


    “是。”


    太子告退。


    殿內,嘉靖帝看著他出去,幽幽歎道:“朕怎麽覺著,太子如今魔怔了,一門心思就想壓製老三老四。兄弟之間爭鬥也就罷了,他把慶之也拉進來……”


    黃錦賠笑道:“陛下,長威伯在山西呢!”


    “你以為朕擔心慶之被太子打壓?”嘉靖帝搖搖頭,“朕擔心的是……一家人啊!何苦來哉。”


    ……


    太子走出來,一路下台階。


    秦進等人在等候。


    “殿下,如何?”秦進越發廋削了,眼眶深陷,一雙眸子卻愈發炯炯有神。


    太子看了他一眼,“昨夜有人潛入長威伯府,意欲偷竊表叔的學識書籍。”


    秦進呆立原地。


    太子抬眸,看到了前方等候的裕王。


    “老三的膽子越發大了。”


    太子走了過去。


    “我不想和你爭什麽。”裕王行禮,“我跟隨表叔讀書,是因我覺著表叔親切。”


    “那麽你想說什麽?”太子有些不耐煩,方才嘉靖帝的暗示讓他有些焦躁不安。


    “我想說,你可以打壓我,欺負我,甚至是當眾羞辱我,但!”


    裕王雙拳緊握,一字一吐,“你若是要對付表叔,那麽……”


    “你能做什麽?”太子麵色微冷。


    裕王麵色漲紅,落在別人眼中,這便是木訥。


    他認真的道:“我是認真的。”


    太子一怔,第一次認真的看著這個小透明兄弟。


    然後,莞爾道:“是嗎?”


    他覺得很好笑。


    以至於迴到東宮一直樂不可支。


    ……


    富城佝僂著腰,緩緩走進一個巷子。


    巷子兩側的人家不少,門大多開著。


    老人們在家門口或是曬太陽,或是配合孫兒玩耍。


    見到富城眼生,有人問道:“老丈是尋誰呢?”


    富城笑了笑,“來走親戚。”


    “哦!”問話的老人點頭,孫兒仰頭看著他,“祖父,他們說我蠢笨,就和豬一般。”


    “先胖不算胖,後胖壓垮床。”老人笑眯眯的道:“祖父見過許多少年時得意的人,也見過許多少年時不被看好的人。可再過些年,祖父再看啊!原先得意的人大多失意,而那些不被看好的少年,卻一飛衝天!”


    ……


    裕王的書房外。


    楊錫歎道:“殿下,該用飯了。”


    “晚些。”


    書房內,裕王在看著表叔給的教科書。


    桌子上的草稿紙上都是演算的過程。


    少年偶爾抬頭,就會想起表叔曾說過……


    “人活著,就是活一口氣。低頭不是為了臣服,隻是為了在昏暗時不迷路。而不說話是在積蓄力量。當時機到時,表叔相信你定然能讓人刮目相看。”


    “表叔,我定然會讓你看到這一天!”


    ……


    富城走到了一戶人家外麵,看看左右無人,再聽了聽裏麵的動靜。


    不見如何動作,人就翻過了不高的圍牆。


    室內,兩個男子正在說話。


    “那李三也該得手了吧?”


    麵對門外的男子看著三十餘歲,蹙眉道:“莫非失手了?”


    背對大門的男子朗聲道:“那李三乃是這一行最出色的好手,蔣慶之帶走了府中大半護衛,後院僅留下了個年邁體衰的管事,長威伯府中戒備鬆懈了許多,這便是天賜良機啊!”


    “也是,拿到書籍後,咱們馬上遠遁去南方。”麵對大門的男子撫須微笑,“蔣慶之此等人驟然而起,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焉。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到時候他的學識便能成為咱們對付他的利器!”


    “蔣慶之如今在山西,白蓮教那些妖人可不是浪得虛名,弄不好就迴不來了。”


    “是嗎?”有人問道。


    “難道不是?”


    背對大門的男子猛地迴頭,“誰?”


    一個佝僂著腰的男子走進來,抬頭,滿臉皺紋。


    “是你等自己說呢!還是咱動手拷問?”


    “救……”


    一刻鍾後,富城從後門悄然而去。


    室內。


    兩個男子倒在地上,人沒死,但卻口角流涎。


    第二日有人發現不對,進來一看。


    “他們瘋了!”


    京城中偶爾瘋幾個人不是事。


    陸炳在等待錦衣衛的消息。


    “有太原的消息,務必馬上送來。”


    他進了值房。


    沈煉麵色凝重跟著進來。


    “錦衣衛在山西的兄弟稟告,白蓮教的人蠢蠢欲動。”


    “那不是我們該管的事。”陸炳坐下,冷冷道。


    “可事關山西大局!”沈煉說道:“若是山西一亂,俺答必然會趁勢出兵,局勢危矣!”


    “蔣慶之在山西!”陸炳看著他,“你先是我錦衣衛的人!”


    “可下官先是大明人!”


    “沈煉,莫要挑釁我的耐性!”


    呯!


    沈煉摔門而去。


    室內昏暗了下來。


    陸炳突然笑了。


    “亂了好啊!亂了,蔣慶之要麽死在山西,要麽迴來,等著他的是絕境。”


    “哈哈哈哈!”壓抑著的笑聲中,陸炳神色猙獰,“憑什麽你蔣慶之一來就被陛下看重?我陸炳從小就侍從陛下,後來更是救過駕,這一切難道都抵不過一個表弟嗎?我不服!”


    腳步聲再度傳來。


    “指揮使!”


    是沈煉的聲音。


    陸炳冷聲道:“何事?”


    沈煉的聲音中,好似帶著些輕鬆。


    “太原錦衣衛急報。”


    “說!”


    “白蓮教妖人在驛站外刺殺長威伯失手。”


    陸炳眯著眼,看似平靜,“可還有?”


    沈煉知曉,這位錦衣衛指揮使內心深處在焦躁不安,說:“隨即白蓮教布下圈套,以五人身死為代價,準備聚眾發作,被長威伯揭穿,斬殺白蓮教妖人三十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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