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炎熱,但有錢人家卻有許多避暑的法子。


    冰窖是富貴人家的標配,在冬季時取冰藏在冰窖中,以供給夏季使用。


    想想,炎炎夏日中,一杯冒著森森白氣的酸梅汁,或是碩大的冰鑒讓房間裏涼悠悠的,多爽?


    還有不少人在城外有別業,酷暑難耐時便舉家前往避暑。


    蔣慶之在城外有嘉靖帝賞賜的莊子,莊子上有條小河,很是清澈。


    上次莊頭來送禮物,便殷勤請蔣慶之去避暑。


    自從虎賁左衛操演震動百官後,蔣慶之就蟄伏了一陣子,也沒想著去莊子上。


    裕王和景王時常來上課,小侄女兒也跟著來,不過沒什麽興趣上課,最喜和多多玩耍。


    “……表叔,俺答雖說勢大,不過比之當年的蒙元還是差遠了。再有,這數十年大明經營九邊,便是效仿當年秦皇修築長城,抵禦外敵。”


    景王這幾日做了不少九邊的功課,所以格外自信,“俺答若是長驅直入,難道就不怕被我九邊軍隊抄了後路?隨後大軍合圍,弄不好便會全軍覆沒,埋骨他鄉。”


    蔣慶之看了裕王一眼,“你可有看法?”


    裕王說道:“表叔,我問過他們,九邊不比南方和京城諸衛,那裏直麵草原異族,每年草原異族都會襲擾……故而九邊邊軍兇悍,足以捍衛京城。”


    當初成祖皇帝遷都北京,便把京城擱在了草原異族的視線內。


    來,有種你便來。


    成祖皇帝恨不能敵軍傾巢出動。


    可他們沒這個膽。


    你不來,朕便去!


    於是,成祖屢次北征,一次次削弱蒙元。


    “當初若無成祖五次北征,大明今日會如何?”蔣慶之沒有直接迴應兩個侄兒,而是反問。


    景王想了想,“大概……會多不少廝殺吧!”


    裕王說道:“可成祖五次北伐,耗費無數錢糧。”


    蔣慶之歎息,就在兩個皇子不知自己迴答正確與否時,他說道:“成祖皇帝時,草原異族異常強大。且對大明虎視眈眈。”


    他指著自己畫的一幅草圖,“若是沒有成祖五次北伐,當蒙元積蓄夠了足夠的力量時,必然會大舉南下。伱們覺著,大明可能抵禦?”


    景王猶豫了一下,“應當能吧!”


    “裕王!”


    “能。”


    兩個皇子看著表叔,等著他的答案。


    呯!


    蔣慶之一拍桌子,罵道:“能個屁!”


    他怒不可遏,“若無成祖,以建文帝那等心性,隻知保守,不思進取,如何是那些虎狼之師的對手?”


    景王想反駁,可裕王卻若有所思,“是啊!當年成祖皇帝以北平一隅之地,卻成功靖難。而建文帝坐擁大軍,無數人才,最終卻敗北。這……”


    “景王小聰明有,缺了大智慧!”蔣慶之點評道。


    “那我呢?”裕王問。


    老子若是說你娃有些大智慧,迴頭景王他娘就會想法子弄死你。


    弄死不敢,但打壓你卻很輕鬆寫意。


    蔣慶之迴到話題,“就算建文帝一朝平安無事,接下來會如何?”


    蔣慶之說道:“今日我便教你二人一個法子,推演。”


    兩個皇子趕緊記錄。


    門外,兩個皇子的隨行內侍笑了笑,眼中都有得意之色。


    “太子是個棒槌!”


    “可不是?放著長威伯這等真正的大才不親近,卻喜和那些儒生讀書,高談闊論。”


    對麵,富城出現,兩個內侍對他笑了笑。


    “此人據聞服侍過先帝,如今卻來長威伯家中做管家,不知是否後悔了當年出宮。”


    “多半悔了,看著咱們風光,弄不好他把腸子都悔青了。”


    對麵,富城對孫重樓說道:“盧靖妃那邊令人送來了一些吃的,有你喜歡的,去吧,這裏我看著。”


    “不。”孫重樓搖頭,“少爺說了,讓我看著書房。”


    “執拗的小子,不過,你能如此,此後定然能有個好結果。”


    富城下巴朝著那幾個竊竊私語的內侍擺擺,“這些人在宮中坐井觀天,言語若有不妥,記住別動手。”


    “上次有個人嫌棄咱們家準備的食物不好呢!”孫重樓說道。


    “這是刁難,宮中人習慣了。你別搭理就是。”


    “師父,宮中有趣嗎?”


    富城搖頭。


    “那你出宮可後悔?”


    富城再度搖頭,“我此生最大的不幸是進宮,而最大的幸運,便是能出宮。”


    裏麵,蔣慶之在推演。


    “……成祖皇帝五次北征留下了一群悍卒和猛將,若無五次北征,大明軍隊定然會更為孱弱,這一點可有質疑?”


    蔣慶之看著兩個學生,他們都搖頭。


    “那麽,沒有經過成祖皇帝五次打擊的草原異族,會更為強大,可有質疑?”


    二人搖頭。


    “我們假想土木堡之戰再度爆發,更為孱弱的大明軍隊,麵對更為強大的異族敵人,這一戰,會如何?”


    景王眼皮子狂跳,“大概……”


    “我要肯定的答複!”蔣慶之雙手按在桌子上,盯著兩個學生。


    “會敗。”


    “對,會敗。”


    “是慘敗!”蔣慶之的聲音中多了怒火,“當異族大軍再度兵臨北京城下時,就算是有十個於謙於少保,也擋不住。”


    “表叔,不至於吧?”裕王麵色難看。


    “這是最客觀的推演,可事實是……”蔣慶之想到了後年俺答大軍一路長驅直入,兵臨北京城下,大明險些亡國的事兒。


    “倭國國中的一些失意者便能令大明東南動蕩,焦頭爛額。”蔣慶之覺得大明上下太樂觀了,“北方,俺答比之當年成祖直麵之敵孱弱了不知多少,卻能令九邊噤若寒蟬,不敢出擊。你們哪來的勇氣覺著大明能扛住俺答的大舉進攻?”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起大軍南下。


    剛開始俺答也有些忐忑,可當大同鎮守軍竟然坐視自己大軍南下,甚至仇鸞悄然派人來……


    ——你不打我,我不打你。


    一句話,你隻管去。


    俺答還以為是仇鸞的計謀,可當他的大軍勢如破竹的打到了北京城下時,俺答這才明白。


    “大明,早已不是開國時那個令異族膽寒的大明了!”


    蔣慶之用這句話結束了今日的課程。


    他想給嘉靖帝提個醒,要注意俺答。


    景王沒動,而是疑惑的道:“表叔,俺答這些年使者不斷,哪怕父皇處死了一個又一個使者,他依舊派出一個又一個。俺答若是強大,怎會把臉頻繁送給大明狠抽呢?”


    是啊!


    裕王也覺得這事兒有些……他看了表叔一眼,把疑惑壓住。


    “這是緩兵之計。”蔣慶之說道:“俺答需要時間來擊敗自己的敵人。”


    兩個皇子又混了一頓午飯,這才迴去。


    “你覺著表叔是不是立功心切,故而誇大了俺答的威脅?”景王問道。


    二人並肩走在街上,侍衛們便衣在周圍警戒。


    裕王說道:“我覺著……表叔隻是憂心國事。”


    “你這人狡猾。”景王冷笑,“不肯得罪表叔。”


    “我哪有?”


    “那你說,俺答可能滅了大明?”


    身後跟著的內侍臉頰抽搐,覺得二位皇子的話題太過分了。


    傳到嘉靖帝耳中,少不得一頓嗬斥。


    裕王搖頭,“定然不能。”


    “就是。”景王突然笑了,“看,你也覺著表叔說的不對,可卻不敢指出來。”


    裕王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忍不住和表叔辯駁,擔心得罪表叔,便拖我下水。”


    “咦!”景王不禁驚訝的道:“你竟然知曉?”


    “當我蠢嗎?”畢竟還是個半大孩子,裕王挑眉道。


    嘉靖帝那邊來人,把二人叫了去。


    父子三人隔牆一番對話。


    最後嘉靖帝問了最近學的東西。


    “表叔說要警惕俺答,至於九邊,必然不是俺答的對手。若是被俺答探出大明虛實,弄不好這兩年便會大軍南下。”


    裕王很老實的說了。


    一牆之隔,嘉靖帝莞爾,“慶之這娃最是進取,大概在他眼中,此刻大明就該大軍北征,至於朕,便該學了成祖皇帝,親率大軍北伐草原,乃至於親自衝陣……”


    “父皇,我覺著表叔過於焦慮了。”景王表態。


    裕王也點頭,“是。”


    父子三人都笑了。


    “陛下,大同急報。”


    兵部送來了急報。


    急報送到嘉靖帝手中,他看了一眼,然後,默然。


    “父皇。”景王心中一動,想到盧靖妃讓他尋機對政事發表一些看法,“可是有異動”


    “俺答麾下攻破大同鎮堡寨五處,守軍,盡墨!”


    嘉靖帝突然咆哮道:“張達無能,坐視數千敵軍橫行,該殺!”


    兩個皇子惶然,束手而立。


    嘉靖帝喘息著,眸子裏殺氣騰騰,他突然問道:“先前你二人說什麽?慶之說俺答……”


    裕王說道:“表叔說,每當草原接近一統時,必然會目光轉向南方。無他,隻因草原再無利益讓他們去廝殺。可那些部族卻是要吃肉的。那麽,肉在何方?”


    ……


    “肉在南方。”


    蔣慶之進宮,得知戰報後,說道:“征服青海的對手後,俺答的目光漸漸開始轉向南方。陛下,臣以為,大明的太平日子,不多了。”


    “叫嚴嵩他們來。”


    嚴嵩,朱希忠,陸炳,久違的崔元……這便是嘉靖帝在西苑的心腹班底。


    “你等如何看?”


    嘉靖帝問道。


    崔元看著廋了一圈,不過卻越發精神了。


    據聞他在家中隔兩日就寫一份情真意切的請罪奏疏,更是每日三次為嘉靖帝祈禱,嘉靖帝這才重新啟用這個老鬼。


    嚴嵩說道:“陛下,俺答每年都會襲擾九邊,臣以為,當令九邊嚴防死守……”


    這是老生常談。


    蔣慶之站出來,崔元看了他一眼,眼中恨意幾乎實質化了。


    陸炳垂眸,和蔣慶之相比,他唯一能讓嘉靖帝信重的便是兩點,其一從小的奶兄弟情分,其二是他曾和朱希忠一起救過嘉靖帝。


    但蔣慶之卻是貨真價實的表弟,血脈親情。


    陸炳僅存的優勢是救駕之功。


    可蔣慶之也有操練虎賁左衛,成就嘉靖帝心腹大將的可能。


    救駕之功終究會淡去,而年輕的蔣慶之若是這般走下去,陸炳覺得,自己遲早一日會被嘉靖帝舍棄。


    他看了蔣慶之一眼,少年站的筆直,用那好聽的聲音說道:


    “陛下,臣敢斷言,俺答的使者該來了。”


    陸炳心中焦躁不安,竟然忘掉了低調的作風,說道:“錦衣衛並未收到消息,長威伯這話從何說起?須知欺君之罪不可赦!”


    ……


    第四更送上,兄弟們,吃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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