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的職責不少,其中重要的一項便是監察京城百官。


    所以,陸炳得以頻繁去西苑稟告。


    每日的消息匯總在陸炳這裏,他先審閱篩選一遍,再把重要消息挑出來稟告嘉靖帝。


    “蔣慶之想買店鋪,不過那家店鋪叫價三百貫,他不舍,便沒買成。”


    一個文書在稟告。


    朱浩在側,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就想尋個機會將功贖罪,聞言建議道:“指揮使,上次有勳戚經商買賣店鋪,被陛下嗬斥為貪婪。”


    陸炳眯著眼,“把這個消息遞給崔元。”


    朱浩不解,陸炳也不解釋。


    奶兄弟的關係是很親切,可嘉靖帝何等聰明,一旦陸炳頻繁給蔣慶之上眼藥,難免會被察覺。


    崔元獲知消息後,大喜,對身邊人說道:“陛下對外戚管製頗嚴,最反感外戚經商。這是個機會。”


    嘉靖帝對外戚的態度頗為警惕,甚至是厭惡。


    先帝的兩位舅父,張鶴齡與張延齡為非作歹,驕奢淫逸,被嘉靖帝令人抓捕下獄,其中張鶴齡死於獄中。而張延齡去年才將被嘉靖帝處死。


    雖說嘉靖帝處置張鶴齡兩兄弟有牽製張太後的心思,但他對外戚作惡也深惡痛絕,這才有了登基後改革外戚封爵的舉措。


    不世襲!


    別想著憑著外戚的身份就能世代富貴,沒這迴事。


    後續嘉靖帝也曾處置過幾個外戚,殺雞儆猴,至於罪名,外戚經商不守規矩,巧取豪奪的事兒多不勝數。


    嘉靖帝甚至告誡後宮那群猴,不,是那群女人,讓她們管束家人,讀書從軍都好,就是別經商。


    崔元興奮的尋了個機會進宮請見嘉靖帝。


    “買店鋪?”


    “是。”崔元低眉順眼的道:“三百貫。”


    “買了嗎?”嘉靖帝問道。


    “還沒,據說頗為動心。”崔元歎道:“臣想著陛下待其頗厚,田宅賞賜……難道還不足?”


    陛下,您不是對外戚經商深惡痛絕嗎?蔣慶之該收拾了。


    “還沒買啊!”嘉靖帝放下手中的青詞,麵色如常。


    “黃錦。”


    “奴在。”黃錦上前。


    “弄三百貫來。”


    崔元愕然。


    道爺目光已經轉到了經文上,“瓜娃子,竟連三百貫的店鋪都買不起,丟朕的人。買下來,賞賜給他。”


    崔元:“……”


    ……


    鳴玉坊靠近西市,不出意外的話,今年晚些時候,夏言就是被推到西市斬首示眾。


    “鳴玉坊和周邊商鋪甚多,公子,何必非那家店鋪不可?”


    富城佝僂著腰,滿臉皺紋,覺得自家公子有些執著了。


    “那家店鋪前後貫通,前後皆是街道,老富,這是兩個店鋪!”


    富城說道:“三百貫……家中錢財老奴收拾過,兩百貫出頭。可每月家中支出不少啊!另外,若坐吃山空,老奴就擔心……”


    兩百貫看似不少,可接近三十口人的吃喝,真堅持不了多久。


    “幸而公子在京城沒什麽故舊,省去了大筆送禮的開銷。否則……”


    京城權貴送禮有講究,手筆要大,否則外人就會覺得你家落魄了。


    大明開國多年,權貴們早已成了躺在祖輩功勞簿上吸血的米蟲。別的不爭,這麵子是必須要顧及的。


    “公子。”有仆役來稟告,“有人送來了請柬。”


    這就要開始破財了?富城眨巴著眼睛,“什麽由頭?”


    “盧靖妃娘家兄長盧偉令人來致歉,說上次因事無法招待公子,此次家中添了個孫兒,明日孩子周歲,還請公子前去聚聚。”


    “這禮物怕是不好省了。”富城一臉便秘模樣。


    蔣慶之正好想和盧偉談談,讓他轉告盧靖妃,請那位傲嬌的嬌娘子離自己遠些。


    第二日,蔣慶之帶著禮物去了盧家。


    作為皇子的外家,盧家的規模遠比蔣家大。隻是宅子的地段卻不及蔣家。


    由此可見嘉靖帝對表弟的寬厚。


    “得罪了。”


    盧偉看著笑眯眯的,很是可親,一見麵就先致歉。


    “小兒無禮,讓蔣公子受累了。”


    看,我兒子被你毒打一頓,我隻說你受累了……打人打累了。


    這態度,就算是嘉靖帝在也得讚一句:硬是要得。


    蔣慶之看到了躲在盧偉身後的那個紈絝子弟盧進。


    盧進被他看了一眼,下意識的倒退一步。


    孫重樓打他時收了許多力,即便如此,依舊讓盧進痛不欲生。


    隨後盧偉令盧進致歉。


    我特麽被他毒打了一頓……雖說沒打臉,可還要致歉?


    盧進一臉不服氣,但盧偉隻是輕哼一聲,他便乖乖上前行禮。


    一揖到地的那種高難度禮儀。


    “得罪了,蔣公子。”


    “無礙。”蔣某人度量大,含笑點頭,隻是卻不肯扶一把。當事人不肯扶,致歉的人就不能直起腰。


    “請。”盧偉視若不見。


    等二人走後,身後傳來撲街的聲音。


    “哎喲!扶我一把,我的腰喲!”


    進了盧家,今日客人不少。


    蔣慶之一進去,就迎來了許多審視的目光。


    幾個貴婦人在一起打量蔣慶之,品頭論足。


    “這便是陛下的表弟?”


    “看著瘦弱了些,不過俊美。”


    “俊美無用。”


    “為何?”


    “一吹燈,就看到個輪廓。”


    “想著也是心曠神怡啊!”


    女人一旦開始耍流氓,那真沒男人什麽事。


    酒宴開始。


    蔣慶之作為嘉靖帝的表弟,被安排在距離中心的第二圈。


    也就是不遠不近。


    蔣慶之很好奇當今權貴家宴客的標準,等菜流水般的端上來時,看著山珍海味,水路雜陳……


    酒水都有七八種。


    “諸位還請隨意!”盧偉起身舉杯。


    眾人應和。


    一桌才五個人,菜卻有三十餘道。


    而且分量巨多。


    這一桌下來,少不得二十貫錢。


    太特麽奢侈了。


    蔣慶之想到了以後的南方,那些士紳和商人隨意一頓飯,就能讓普通百姓一個月,甚至幾個月嚼用。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蔣慶之這才感受到了這首詩裏蘊含的怒火和絕望。


    ……


    宮中。


    “陛下,今日黃曆寫著,諸事不宜。”


    黃錦稟告。


    “那就停一日。”


    道爺也不換衣裳,就這麽一身道袍,仙風道骨的往自己的後宮去。


    後宮佳麗們翹首以盼。


    道爺有了幾個兒子後,對男女之事就淡漠了許多。


    所以一群猴兒……不,一群女人盼甘露久矣。


    “去打聽打聽,陛下到哪了?”


    嬪妃們等的心焦火辣的。


    “不好了,陛下去了盧靖妃那裏。”


    “那個賤人!狐媚惑主!”


    後宮不知打破了多少醋壇子,而盧靖妃卻笑吟吟的把嘉靖帝迎了進去。


    盧靖妃親手送上熱茶,“這水是臣妾搜集的露水,就這麽一杯,臣妾早起了十日。”


    她一臉嬌媚的道。


    嘉靖帝喝了一口,“起晚了。”


    盧靖妃:“……”


    “露水沾染了日頭,淡了。”


    論喝露水,嘉靖帝說自己天下第二,哪怕是最虔誠的道友,都不敢稱第一。


    盧靖妃掩口嬌笑,“臣妾想偷個懶,偏生陛下神目如電,一下就看穿了。”


    嘉靖帝最喜別人把他比作是神靈,聞言麵色稍霽,“聽聞你想讓你家那侄女兒和慶之相配?”


    盧靖妃一怔,心想難道陛下有意?


    她心中大喜,按捺住後,笑道:“可不是,臣妾就擔心那位看不上珊兒呢!”


    她這是謙遜的話。


    嘉靖帝品茶,看似神遊於外。


    看來,有戲啊!


    盧靖妃和陳燕交換個眼色,陳燕悄然告退。


    嘉靖帝睜開眼睛,看了陳燕一眼,仿佛什麽都看穿了。


    然後,說道:“那女娃如何?”


    “珊兒喜讀書,喜詩詞,不是臣妾自吹,珊兒的詩詞在京城女子中能排前三甲。”


    “哦!”


    嘉靖帝不置可否,“朕這裏有首詩,你聽聽。”


    “定然是哪位大才的,臣妾洗耳恭聽。”


    “月黑見漁燈,孤光一點螢。微微風簇浪,散作滿河星。”


    盧靖妃都準備好了一肚子虛偽的誇讚,聽到這首詩後卻楞了一下。


    脫口而出,“好詩!清新自然,令人心曠神怡。”


    嘉靖帝看著她,“這詩,不錯?”


    “臣妾好歹也讀過書,此詩定然是大才名士所作,再不會錯了。”


    盧靖妃仔細咀嚼著這首詩,覺得滿嘴噙香。


    “果然是妙不可言!”


    “那就好。”嘉靖帝起身,“朕還以為,這鑒賞詩詞的功夫已然不堪。”


    盧靖妃一怔,“陛下這是……”


    “走了。”


    道爺仙風道骨的走了。


    嘉靖帝絕頂聰明,最喜用智商去碾壓凡人。說話喜歡說半截,或是雲山霧罩,讓你去猜。


    盧靖妃叫來陳燕,“去,打聽這首詩誰作的。”


    陳燕一溜煙去了嘉靖帝那邊,剛想問話。


    黃錦笑吟吟的從側麵偏殿出來。


    “不必打探了,那首詩,乃是蔣公子所作。”


    嘉靖帝連盧靖妃隨即會派人來打探那首詩的消息,都算到了。


    陳燕頭皮發麻,趕緊請罪,隨即告退。


    “什麽!”


    盧靖妃不敢置信,“珊兒不是說蔣慶之是個書呆子,膽小如鼠之輩嗎?”


    陳燕說道:“娘娘,陛下傲然,怎會在此等事上說謊。還有,奴有個擔心。”


    “說!”


    “陛下今日來咱們這,看著,竟是專門為了蔣慶之出氣。”


    可不是,道爺有點功夫都用在了修道上,片刻都不肯浪費。今日就這麽白跑一趟……


    雨露半點也沒澆灌。


    這分明就是為了蔣慶之而來。


    “你去,馬上去家裏一趟,告訴兄長,趕緊向蔣慶之示好,馬上就去!”


    盧靖妃知曉自己錯了。


    大錯特錯。


    ……


    殿內,煙霧繚繞。


    嘉靖帝坐下,盤膝。


    閉目。


    “朕的表弟,也是那瓜女子能嫌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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