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是來稟告夏言的情況。


    “……夏言進了大牢後,依舊喊冤……”


    有內侍在外目視黃錦,黃錦出去,稍後迴來,在嘉靖帝身邊俯身,低聲說了些什麽。


    陸炳低頭。


    良久,就聽嘉靖帝幽幽的道:“那小子說要來朕的寢宮外打地鋪,陸炳,你說朕是答應的好,還是不答應的好?”


    陸炳心中一緊,笑道:“陛下的寢宮之外,誰敢打地鋪?”


    嘉靖帝淡淡的道:“朕看,甚好!”


    陸炳晚些告退,看著依舊如故。


    殿內,傳來了道爺那冷清的恍若神靈般的聲音。


    “他想說什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黃錦笑道:“大概是玩笑罷了。”


    殿內漸漸安靜了下來,唯有香火依舊。


    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嘉靖帝說道:


    “朕,不喜玩笑。”


    ……


    西苑外有官員等候,見到蔣慶之笑的格外喜慶。


    一番恭賀後,官員帶著蔣慶之去了西城的鳴玉坊。


    “那邊是太平倉。”


    官員介紹了一番情況,帶著蔣慶之到了一處宅子外。


    “此處原先乃是宗室的宅子,不過那位宗室……”官員挑眉,蔣慶之心知肚明,多半是站錯隊了。


    “這宅子一直有人收拾,倒也整潔。”


    大門打開。


    二十餘男女仆役魚貫而出。


    行禮。


    “見過公子!”


    “從此刻起,他們便與宮中無關了。”官員笑道。


    關起門來弄死幾個仆役,在京城權貴圈還這不是事。


    “誰管事?”蔣慶之問。


    一個四十餘歲的男子抬頭,“小人陳崇,見過公子。”


    官員低聲道:“這是宮中人為公子準備的……管家。”


    蔣慶之從蘇州進京,身邊的舊人僅有一個孫重樓。


    這幾乎是孤家寡人。


    那麽大的宅子,自然需要不少仆役,而管事的必須靠得住。


    這些人都是宮中挑選出來的奴仆,難道你蔣慶之還信不過?


    蔣慶之目光掃過這些奴仆,陳崇準備介紹……


    “公子,這是……”


    “富城!”


    蔣慶之蹙眉。


    富城上前,“老奴在,公子吩咐。”


    “從此刻起,這裏便是蔣家。你,便是管家。”


    宮中情況複雜,黃錦等人也不是善茬,這些嘉靖帝的潛邸舊人春風得意,和宮中一係明爭暗鬥。


    蔣慶之初到京城,多少人在等著看他的笑話。


    眼前的這些奴仆中,天知道是否有誰的眼線。


    再有,讓一個內侍做管家,蔣慶之覺得有種莫名的黑色幽默,很喜慶。


    富城本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個護衛般的存在,畢竟他來曆有些令人疑惑。


    作為京城新貴,蔣慶之的前程可以說是大好。


    所謂水漲船高,蔣家的管家,在京城不說橫著走,也是個名利雙收的優渥差事。


    陳崇愕然,“公子……”


    “住口!”官員喝住了他,心中對蔣慶之的評價卻高了許多。


    “怎麽,不願?”蔣慶之迴身,若是老富不願意,蔣慶之準備讓孫重樓私下撒嬌賣萌。


    想想殺倭寇時恍若殺神般的孫重樓撒嬌賣萌,蔣慶之就不禁打個寒顫,覺得自己不厚道。


    富城低頭,“老奴畢竟……”


    “你是石頭的師父,咱們,榮辱一體。”蔣慶之拍拍富城的肩膀。


    劉備摔孩子收獲大將忠心,蔣某人此刻沒兒子,那就來個用人不疑。


    關鍵是,他也沒有可用之人……孫重樓那個憨憨若是做管家,蔣家會成為全京城的笑話。


    宅子真不算小。


    蔣慶之此行就隻帶了富城和孫重樓,孫重樓土包子般的到處轉悠探索,蔣慶之隻是隨意看了一眼,就令人安置。


    富城早年在宮中見慣了各種宏偉建築,所以能尋常心看待,但蔣慶之比他還心大,這讓陪同的官員甚是驚訝,迴去後給同僚一說,同僚們笑道:“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


    北人和南人自從科舉南北榜以後就有隔閡,如今南方來了個土包子,正好撞到了幾個北方官員身上。


    “對了,那位駙馬可是怒不可遏了。”


    眾人壓低嗓門。


    是日,蔣慶之給自己弄了個火鍋,吃的酣暢淋漓。


    “鍋底燒了,睡覺。”


    蔣慶之從穿越至今一直神經緊繃著,此刻終於鬆弛了下來。


    一夜無夢。


    “餓了。”


    大清早孫重樓就嚷嚷。


    “閉嘴!”


    也不知富城從哪弄來的雞腿,隨意就堵住了孫重樓的嘴。


    “嗚嗚嗚!”孫重樓瞪眼,然後眉開眼笑的大嚼。


    “祖宗,別吵醒了公子。”富城沒好氣的道。


    臥室裏,蔣慶之悠悠醒來,聽著外麵的動靜,心中出奇的放鬆和平靜。


    腦海中,大鼎依舊在緩緩旋轉著。


    “我說,昨天見了皇帝,好歹也是曆史性的大事件吧!國祚為何不動?”


    大鼎古樸依舊。


    艸!


    蔣慶之坐起來,伸個懶腰。


    吱呀!


    門開,兩個侍女魚貫而入。


    “這是幹啥?”蔣慶之蹙眉。


    門外,富城說道:“這二人是老奴挑出來侍候公子的。”


    蔣慶之不習慣,但知曉若是拒絕,會有損富城在下人心中的威信。


    娘的!


    這個主人做的何其難。


    蔣慶之一邊享受,一邊滿腹牢騷。


    他本是俊美少年,兩個侍女服侍著穿衣,蔣慶之不經意發現其中一人麵色微紅,就問道:“可是傷風了?”


    這年頭仆役生病了,必須隔離。一旦傳染主人,被打死了活該。


    侍女麵色煞白跪下,“奴並未傷風。”


    蔣慶之不置可否。


    等他走後,兩個侍女整理好鋪蓋才出來。富城等在外麵,冷冷的道:“咱的身份宮中知曉,當年在先帝身邊,咱見過多少想爬床的女人……不過,公子的床莫要亂爬,否則就算是成了事,咱也能讓她悄無聲息的消失!。”


    這話是宮中的口氣,兩個侍女嚇的趕緊請罪。


    蔣慶之不知這一幕,此刻有人稟告。


    “京山侯來訪。”


    “京山侯?”


    蔣慶之蹙眉,記憶中有點印象。


    直至見到京山侯崔元時,蔣慶之才想起了這個老頭在曆史上的某些作為。


    當初先帝駕崩,朝中和宮中決定讓興王繼位,便派人去迎接。


    去的人,便是這個老頭。


    崔元娶的是明憲宗朱見深的女兒永康公主,按照輩分是嘉靖帝的姑父。


    嘉靖帝重情,崔元憑著迎立之功,一直屹立不倒,備受寵信。


    記得,這位駙馬和嚴嵩、陸炳等人走的很近。


    那麽,他今日來作甚?


    蔣慶之眯著眼,看著坐在自己側麵的崔元。


    “按照輩分……”崔元也在打量蔣慶之。


    按照輩分,蔣慶之也矮崔元一輩。


    這是試探還是示好?


    富城在門外束手而立。


    蔣慶之打個嗬嗬,“我是陛下母族出身。”


    你崔元是皇室女婿,和我沒半文錢關係。


    富城抬眸,剛覺得公子有些強硬,可轉瞬就忍笑低頭。


    崔元本無什麽本事,靠的便是身份和站隊的運氣。蔣慶之若是低頭,崔元就能用長輩的身份壓製他。


    公子,果然是睿智。


    崔元胡須顫抖,“不尊老,這是誰教你的?”


    蔣慶之才十五歲,崔元用這種口氣訓斥他沒毛病。


    但蔣慶之不慣他這毛病,拿出一支藥煙,“石頭。”


    孫重樓過來,弄燃了火煤,蔣慶之偏頭點燃藥煙,噴了一口煙氣,斜睨著崔元說道:“那麽,駙馬來此作甚?”


    這個反問令崔元一怔,隨即冷笑道:“夏言居心叵測,老夫聽聞你與他頗為投契。想來你長輩皆無,無人教導你……老夫今日來此,便是要提醒你,京城居,大不易。年輕人要謹慎才是。”


    這番話進退相宜,而且隱隱有長輩的關懷之意。


    看,老夫多關心後輩?


    就算是陛下知曉了,也隻會誇讚老夫。


    被崇信多年的崔元,這一瞬微微一笑,雲淡風輕。


    昨日嚴嵩令人告之他:陛下對這位表弟頗為親善。


    崔元就是靠嘉靖帝的寵信才能長久不衰,如今來了個對手,而且這個對手和夏言竟然頗為投契。


    你讓一生都順風順水的崔元如何忍得住?


    這不,大清早就來找麻煩。


    崔元目視蔣慶之,嘴角含著譏誚之意,等著這個少年被迫低頭。


    不低頭!


    便是老夫之敵!


    便是不尊重宗室長者!


    這個黑鍋丟過來,你蔣慶之可背得住?


    蔣慶之此刻想起來了。


    夏言倒台,眼前這位崔駙馬也是重要推手之一。


    夏言不死,崔元等人心不安。


    蔣慶之抖抖煙灰,開口:


    “就算是要教導我,也輪不到你!”


    年輕人這是要翻天……崔元眼中厲色閃過,“你說的誰?”


    他已經打探清楚了,蔣慶之是贅婿出身,家中長輩皆無。


    蔣慶之嘲諷的看著崔元,“我放著陛下這個兄長不去請教,去請教你。你也配?”


    眾人就看到崔元的麵色宛若豬肝,指著蔣慶之,半晌跺腳,“走!”


    早上有街坊出來,正好撞到崔元走出蔣家。


    “那不是崔駙馬嗎?怎地這般狼狽?”


    崔元麵色潮紅,出來後猛地捶打了自己胸口一下。


    噗!


    一口老血竟然噴了出來。


    “公子,崔元吐血了。”


    孫重樓歡喜的來稟告。


    蔣慶之正準備吃早飯,聞言說道:“吐啊吐啊就習慣了。”


    富城在邊上侍候,輕聲道:“崔元受寵,公子要小心他的報複。”


    “知曉他們怕什麽嗎?”蔣慶之問。


    富城搖頭,他離開宮中多年,對當下的局勢不甚了解。


    “他們懼怕陛下再度重用夏言。”


    夏言就像是一柄利劍,太過鋒銳,嚴嵩都得跪了。


    曆史上他三度被嘉靖帝打倒,兩度起複。每次起複都能令對手膽寒。


    若此次他再次起複,他會如何瘋狂的報複嚴嵩和崔元等人!


    這也是崔元來此的原因。


    ——小子,別特麽在陛下那裏給夏言說好話,否則老夫弄死你!


    崔元本以為蔣慶之初到京城不敢得罪自己這位宗室大佬。


    富城走出去,憐憫的看著外麵。


    “若是崔元知曉昨日公子讓陸炳沒臉,今日也不敢來自取其辱!”


    而蔣慶之已經呆住了。


    腦海中的大鼎上的數字,竟然變了。


    276.34。


    竟然增加了0.1年。


    這是為何?


    蔣慶之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一怔。


    難道,是我把崔元氣吐血帶來的好處?


    這崔元,竟然是特娘的一頭肥羊?!


    孫重樓見少爺發呆,就說道:“少爺,可是廚子做的飯菜不好吃?”


    蔣慶之搖頭。


    “我在想,該如何細水長流的薅羊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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