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月讀諱莫如深、隻敢以“她”相稱的人,在宗穀的印象裏,就隻有一位。


    “伊邪那美……”


    他快步奔上二樓,心跳隨之加速,但覺得自己並未期待什麽;


    隻是拉開房門,見到的隻有空蕩的房間,他還是良久說不出話來。


    本該合上的窗戶兀自開著,地上映著光。


    宗穀走到窗邊,望著天上的流雲和彎月。


    “真可怕。”


    他垂下視線,落在遠與近的灰暗朦朧上。冷清的夜色,令他很快從頭腦發熱的狀態中掙脫出來。


    “……所謂的初戀,難道是什麽擺脫不了的詛咒嗎。”


    而跟著他來到二樓的月讀,險些趔趄在地。


    “你在說什麽……初戀?我可是聽得懂的,你說的人難道是她?你真的知道她是什麽人嗎?嗚哇——其實你也很可怕吧?”


    宗穀迴頭盯著聒噪的神明看了一會兒。


    “伊邪那美大人過來的時候沒帶劍嗎,怎麽沒捅了你?”


    “我就說你很可怕吧!”


    月讀在兩種情緒裏切換自如,轉眼又變得黯然神傷。


    “就算今天不死,我明天也要死了。”


    宗穀轉身,背對著雲和月,“這是伊邪那美大人說的?”


    “是啊。”


    “好啊,我總算能清靜一些了。你的胸部是怎麽迴事?”


    “……”


    月讀睜大了眼,看著他平靜抱起手臂,對他的冷漠與無情感到震驚。


    難道胸部大小的變化,比他的生死還重要嗎?


    “……被她按下去了。”


    “按下去了?原來你的胸部這麽方便嗎。”宗穀短促地笑了一聲,“不愧是神明。”


    停頓了一下,他又說道:“這樣也好,看著更順眼一些。”


    月讀望來,“你喜歡平胸嗎?”


    “不,我隻是覺得你原來的那副樣子太不協調了。而且對京子來說,感覺也有些不公平。”


    “唔……”


    月讀若有所思,忽然又迴過神來:


    “我都要死了,你就隻在乎這個?”


    宗穀搖頭,“據我對伊邪那美大人的了解,她真想殺你的話,根本不會多給兩天時間。我想月讀大人對這一點應該深有體會。”


    月讀沒說話,眼睛翻了翻。


    “也就是說,你大概有所誤解。”


    宗穀走了過來,“伊邪那美大人今天突然造訪,做了什麽事,又對你說了什麽……全部都告訴我。”


    月讀怔了怔,隨即點頭。


    片刻後,兩人來到了隔壁朝霧鈴的房間。


    月讀站在窗邊,伸直手臂指著外麵,“你看那裏。”


    宗穀望去,昏黑夜色裏,隱約是一棵杉樹。


    “那棵樹怎麽了?”


    月讀黯然:“她說兩天之內,我就會死在那邊。”


    “……”


    宗穀皺起了眉。


    過了會兒,他開口道:“那就過去看看吧。說不定送月讀大人上路的繩子,已經掛上去了。”


    “我不去!”


    月讀大驚,往旁邊一躲。


    宗穀站到他剛才的位置,盯著那棵杉樹,目光由近及遠,移向黑暗的天空。


    “伊邪那美大人的原話是什麽?”


    “……”


    月讀想了想,“好像是‘我的孩子,兩天內,你就會死在那個方向。’”


    宗穀緊抿著唇,忽然想到了什麽。


    “月讀大人感應過這個方向嗎?”


    他怔了一下,“你是說……”


    “過來。”


    宗穀往旁邊挪了挪,讓月讀迴到原位。


    麵對著不遠處的那棵杉樹,他閉上雙眼,凝聚微弱的神力,向著前方不斷延伸。


    片刻後,月讀再睜開眼睛時,死裏得生的慶幸與不知所以的茫然,同時出現在他臉上。


    “稚雷……為什麽?”


    驚喜之餘,宗穀同樣覺得茫然。


    這是她碰巧發現稚雷後的好意提醒,還是對他的又一次考驗?


    ......


    在月讀的幾次感應中,稚雷始終停留在琵琶湖畔的某一處,未曾移動半分。


    宗穀猜測,伊邪那美所謂的死亡預告,其實就是稚雷再次失蹤的期限。如果今天也算在內,那麽他最多還有一天的時間可以準備。


    不過眼下,他要麵對的是一個更加急迫的問題——菅原京子認為神明蒙塵,打算將月讀帶迴神社,好好“清洗”。


    下樓前,兩人商量起了對策。


    “這樣吧,你先去跟京子認個錯。”


    宗穀看著月讀,“保證自己以後會洗心革麵,重新做神。”


    “……”


    他張了張嘴,“這合適嗎……我可是神明。”


    宗穀冷笑,望著他臉上還未消退的紅印,“京子給你兩巴掌的時候,怎麽沒見你冒出這種自覺?”


    “那個時候我以為自己要死了!”月讀立即辯解。


    “你要是被她帶迴了神社,從結果來看,其實也差不多。”


    “不可能。”


    月讀斷然否認,對此有著自己的看法,“雖然她很嚴厲,但我能明白她的用心。京子是不會害我的。”


    宗穀抱著手臂,“然後呢?”


    “……什麽然後?”


    “為了讓月讀大人變成京子心目中神明應有的樣子,你覺得她會做什麽?”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


    先說作息吧,早上六點起床,晚上十點睡覺,不能更遲了;


    飲食方麵,披薩大概是沒得吃了,一日三餐都得和神社的巫女們一起,米飯、野菜、味噌湯;


    然後,最重要的一點:月讀大人再無自由。除了吃飯和睡覺,剩下的時間都得坐在月之宮,聽從信徒們的禱告。”


    宗穀說完,月讀已是一頭冷汗。


    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確實和死了沒有太大的區別……


    而以京子那副正經而嚴厲的性格來說,就算實際情況沒有這麽誇張,估計也差不了太遠。


    “……我該怎麽做?”


    “就按我說的:認錯,反思,給出保證。剩下的交給我。”


    “好吧。”


    兩人來到樓下,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月讀大人,我們迴神社吧。”


    撲通——


    月讀跪倒在地,擺出土下座的姿勢。


    “我知道錯了。”


    “……”


    朝霧鈴朝地上看了一眼,宗穀啞然無語。


    他都忘記他隻知道這一種道歉方式了。


    而京子不動聲色,也跪坐下來,正對著月讀。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月讀大人隻是暫時被世間的物欲蒙蔽,隻要及時迴頭,我相信您很快就能重迴正途。”


    “……所以說,我會改的。”


    “是的,我相信月讀大人。”


    “……”


    趴在地上的月讀,扭頭看向了宗穀。


    結束了嗎?


    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京子也跟著望了過來。


    “感謝宗穀同學這段時間對月讀大人的照顧,之後不會再打擾了。”


    “哪裏……”


    宗穀下意識地迴應,又立即搖頭,“不,月讀現在還不能跟京子迴去。”


    “為什麽?”


    還是同樣的問題,但這一次他不能再迴避了。


    “月讀大人雖然好吃懶做、一無是處,但也有一點特殊的本領,我需要他幫我感應某隻靈體的位置。”


    “什麽靈體?”京子問道,對他前半句話裏的瀆神之言並未表態。


    “也是從黃泉裏逃出來的靈體。”


    京子想了想,“是宗穀同學認識的人?”


    “不,我和他素未謀麵。”


    “那宗穀同學尋找他的理由是什麽?”


    宗穀看著她,“這就是我的隱私了。”


    “抱歉。”


    京子微微低頭,又看了眼月讀。


    “我無法判斷宗穀同學說的話是真是假,從月讀大人的表現來看,這更像是你們串通好的話術。”


    “怎麽會呢。”宗穀笑了笑,“在找到那隻靈體之後,我就會將月讀大人送迴扶雲神社。”


    “誒……等等!”


    月讀一下子站了起來,“這和剛才說好的不一樣啊!不是敷衍一下就行了嗎?”


    “……”


    京子眼珠轉動,分別看了看神情不一的兩人,暫時沒開口。


    宗穀斜眼看著月讀,也不想說話。


    而後者從驚怒到茫然,再到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用了兩分鍾。


    “……”


    朝霧鈴從手機上挪開視線,隻見月讀又趴到了地上,不過這次朝向的人變成了宗穀。


    半晌後。


    “對於所謂的‘八百萬神明’,京子是什麽看法?”宗穀忽然開口道。


    “深信不疑。”京子迴答。


    “無論是什麽神明,京子都會像崇拜三貴子那樣對待他們嗎?”


    “不會。菅原家世代事奉三貴子,對其他神明敬而遠之。”


    “敬而遠之麽。”


    宗穀覺得還不夠,“如果有人在獵殺神明,京子是坐視不理,還是會出手相助?”


    “……”


    京子倏地抬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移向月讀。


    “我會出手相助。”


    “幫助誰?”


    “自然是幫助打算獵神的宗穀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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