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午門前叩闕的學生已逾萬人。


    文餘墨迴來時已經告知眾人,明早赤麵鬼就會進宮,屆時他們可能會死。


    但還是有這麽多人願意留下來,願意盡最後一份力去阻止和約簽訂,阻止朝廷割讓燕北青州。


    這時候,周圍城台的火把忽然多了起來,將底下的廣場照亮。


    學生們恍恍惚惚地睜開眼觀望,又見午門緩緩開啟,身後的端門也同樣開啟。


    午門門洞裏,出現了一列又一列的禦林軍,最前兩排舉著木盾,後麵人則拿著短棍。短棍上包著棉布,這是大淮對他們最後的溫柔。


    鎮魂司的執事也連夜奉旨進宮了,沒帶刀,同樣拿著包有棉布的木棍。


    學生們慌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些士卒。


    輔國公現身城樓上,高聲宣讀道:“皇上有旨,請各家學子迴去!”


    城樓底下頓時鬧了起來,學生們紛紛喊道:


    “我們不迴去!絕不能讓朝廷割讓燕北青州!”


    “對!不準割地!”


    “大淮疆土,皆祖輩所留,寸土不可丟!”


    “我們要見皇上!”


    “輔國公把持朝政,割地媚外,置家國利益不顧,百年之後可有顏麵去見先帝?”


    “嗚唿哀哉!家國危亡,裂土割地,吾輩寧死不退!”


    輔國公怒了,下令道:“將他們趕出去!”


    “嗬!”


    禦林軍方陣端起木盾,揮動木棍向前兩步,擺出防禦陣型。


    這是對學生們的最後一次警告。


    學生們仍然不肯後退,再次抗議道:


    “叩闕乃是太祖皇帝定下的,你們憑什麽趕我們走!”


    “吾輩讀書人忠君愛國,何罪之有?”


    “輔國公定是心虛了,這個數典忘祖的老賊,為何不敢讓我們見皇上!”


    輔國公拍著城牆再次怒吼道:“將他們趕出去!”


    “嗬!”


    眾將士得令,列隊向前推進。


    有學生被同窗抬起來,振臂高喊道:


    “大淮的土地可以被掠奪而不可以斷送!


    大淮的百姓可以被殺戮而不可以低頭!


    燕北青州絕不能割讓!同窗們,我們絕不能退!”


    學生們齊聲呐喊:“誓死力爭,決不後退!誓死力爭,決不後退!誓死力爭,決不後退!”


    “打!”


    前排的盾牌兵直接就衝撞了上來。


    平時本就文弱的學生又在這裏耗了三天兩夜,哪裏能扛得住這些武夫的衝撞?


    若不是後麵有人頂著,前排的學生早就被撞翻了。


    學生們怒吼著,非但不退反而迎著士兵衝了上去。


    盾牌兵死死頂住,後麵士兵見到學生擠過來抄起木棍就打。


    即便木棍上包著棉布,即便士兵們早被叮囑過要注意分寸,但混亂中哪個能管得了這麽多?真打起來照樣打得他們頭破血流!


    “你們有這個蠻力來打我們,為何不敢去打赤麵鬼?”


    “爾等孬種!”


    “啊——破相啦!我跟你們拚啦!”


    學生們被打得嗷嗷叫,一時間哭喊謾罵不斷。


    文餘墨怒然展開領域,忽然一道人影直衝他而來,逼得他慌忙迎戰。


    來人正是輔國公!


    文餘墨隻有三品境界,根本控不住輔國公,等他近身之後更是不敵,被他一記靠山撞直接撞飛。


    輔國公還是看在文向高的麵子上留了幾分力氣的,否則這一撞能把他骨頭撞散架咯!


    “鎮魂司!還不動手!”輔國公怒喝道。


    落在禦林軍後麵的鎮魂司執事隻能硬著頭皮衝上去趕人。


    學生裏麵有不少人境界超過六品,對禦林軍還是有點幹擾能力的,但麵對鎮魂司就對付不了了。


    不多時,學生們便被打得抱頭鼠竄,被官兵攆著往端門外麵退去。


    混亂中免不了有人被毆打踩踏致死。


    文餘墨被同窗攙扶著,又被人群推搡著往後退,茫然四顧:


    這大淮,到底怎麽了?


    ……


    蘭亭書齋。


    香山詩社眾人都退迴來了,除了在外麵照顧昏厥同窗的,基本都帶了傷。


    “嘶~小嬋你輕點呀,疼!”


    趙秉文趴在羅漢椅上讓顧小嬋幫忙敷藥,一邊疼得直吸涼氣。


    “這些武夫真不當人,下手竟然這麽狠!”一旁的石啟君也忍不住罵道。


    “這群賊配軍就曉得欺負吾等讀書人,碰上赤麵鬼大氣不敢喘一個!”沈仕林也憤憤不已。


    “沒想到皇上竟然這般刻薄,哪有武力驅趕叩闕學生的?渾然不顧祖製!”


    “呸!他們連老祖宗留下的地都要割讓,還講什麽祖製?”


    “嗚嗚嗚……我看見李師兄被他們打破腦袋了,他們這是下死手啊!”


    幾個同窗聞言也不由落淚。


    現在還沒有統計,還不知道今晚在午門前被打死了多少人。


    此前的慷慨激昂被現實這一通毒打,親眼目睹同窗被打死後,很多人已經開始心生畏懼了。


    畢竟隻是一群十幾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平日裏連殺雞都不敢看,哪裏受得了這種場麵?


    “書賢?書賢你沒事吧?”趙秉文抬起頭,看著坐在門口一言不發的文餘墨。


    眾人也紛紛看過去。


    顧小嬋將趙秉文的衣服給他蓋上,又提著藥箱上前去關心道:“文師兄你傷到哪兒了嗎?”


    “我沒事,你去看看其他同窗吧。”


    “哦。”顧小嬋又提著藥箱走掉了。


    石啟君拿著藥酒湊過去扒拉他,一邊問道:“書賢,現在朝廷是鐵了心要割地,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趙秉文歎息道:“明早兩國和約一簽,玉璽一蓋,燕北青州便正式易主了。”


    “書賢,你不說點什麽嗎?”


    “文師兄可還有辦法?”


    文餘墨接過石啟君的藥酒,給自己擦著大腿,一邊望著南方,若有所思。


    石啟君又問道:“書賢,你在想什麽?走神啦?被打傻了?”


    文餘墨瞥了他一眼,沒心思跟他鬥嘴,坦誠說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


    “許仲元。”


    “仲元?嘶~”


    趙秉文動作稍微大了一點,不小心扯了傷口,又疼得直呲牙。


    “我曾聽家父說過一些關於仲元的事情,你們可知道他代表永寧公主與太子黨和談時說過什麽嗎?”


    “什麽?”


    “玉璽!”


    “玉璽?”


    “仲元說玉璽沒有真假之分,誰的拳頭硬,誰的玉璽就真!”


    眾人愣了下,沒反應過來他忽然說玉璽幹嘛。


    文餘墨眼裏逐漸又恢複了神采:“朝廷與赤麵鬼簽定和約割讓燕北青州,這不合法理!他們的玉璽是假的,我們不認!”


    “啊?”


    文餘墨站起身來,轉過來看著堂內一眾學生:“我們不認這個荒唐無能的朝廷,我們不認這個假皇帝,我們不認和約上麵的假玉璽!大淮真正的皇帝是永寧公主,不是那個被輔國公扶上台作傀儡的七歲孩童!”


    所有人瞪大眼睛看著他。


    文餘墨攥緊拳頭道:“同窗們,既然他們今晚要趕我們走,那我們便走!我們不認這個無能的朝廷,我們去西北,我們的陛下在西北!”


    眾人不約而同沉默了。


    要跑去西北嗎?


    現在薛閔兮可不是皇帝,而是反賊呢!


    他們也不是孑然一身,若是讓人知道他們跑去追隨反賊,家族恐怕要遭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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