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2


    彭紹勇收到這個電報,十分意外。他沒想到,陳子峰竟敢這麽幹,上前線去了!


    他心裏倒有點羨慕陳子峰,能衝上前線殺個痛快!他媽的,你別死在前線就行了!


    他用電話把這個情況轉告駱江,想知道他是什麽看法。


    駱江隻簡潔地說:“是嗎?很好!”


    彭紹勇品了品駱江的話,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這怎麽叫“很好”呢?


    不管怎麽說,陳子峰雖然可惡,竟敢懷疑長官!甚至懷疑到自己頭上!但陳子峰畢竟是他手下的幹將,確實能幹出成績來。


    他還是希望陳子峰小組的人,能安全迴來,不要把小命扔在前線了。


    正是這麽考慮,他才隱約察覺,駱江說“很好”,似乎就是希望陳子峰采取這種不要命的行動!把小命扔在前線!這個感覺,讓彭紹勇有些不安。


    難道,駱江就希望陳子峰送掉小命!為什麽呢?他想不明白。


    有一點,他藏在心裏,絕不敢對任何人說。他還是懷疑駱江,暗通日本人!


    駱江說,他確實和日本人有聯係,但這是經過上峰批準的!不過,這種聯係,卻有一個程度問題!此時彭紹勇猜想的,就是駱江和日本人關係的深淺!


    就是這個懷疑,讓彭紹勇很焦慮。長官和下屬,似乎都和他不是一條心!他忍不住思考,將來有機會,倒不如讓喬豔芳當這個組長,也許更好一些呢!


    25-13


    這個時候,被彭紹勇惦記的喬豔芳,正帶著幾個弟兄,悄悄在華格臬路一帶觀察。


    張老板和杜老板的公館都在華格臬路上,且相隔不遠。喬豔芳注意的是張公館。


    市政府那個暗通日本人的混蛋秘書王長春,現在就躲在張公館裏,始終不敢出門。這是她早就知道的。


    她得到最新情報,川上的廣福弄駐地被幫會砸了之後,這家夥也曾躲進張公館!但今天他在不在張公館,這就不知道了。這是喬豔芳一直猜測的事。


    她希望川上還會到張公館來!他媽的,隻要讓老子發現,就一定不會讓你跑掉!


    她和弟兄們分散開,像行人一樣慢慢走著,觀察街上走過的每一個人。


    喬豔芳今天出行,裝扮成一個家庭婦女或者少婦。她上身是淺藍色紡綢襯衫,下麵是一條灰色長褲,腳上是中跟皮鞋。她頭上的短發燙了一些卷,不太明顯,卻很自然。她胳膊上掛著一隻木把花布包,另一隻手裏捏著一條白手絹。


    她看上去雍容懶散,就是一個出門逛街、消磨時間的閑雅女人。


    她麵對著街邊的櫥窗,似乎在看裏麵的商品。櫥窗玻璃上映出街對麵的張公館。


    她轉身繼續向前走的時候,對麵一個行人也正向她走過來。她瞥了那人一眼,就走了過去,和那人擦肩而過。


    那人真的很平常,沒有一點可疑之處。喬豔芳僅僅是注意到他的眼睛。


    那人的眼睛裏藏著警惕!還有一絲對喬豔芳的審視!然後就走過去了。


    其實,喬豔芳對那人並沒有太多的懷疑,隻是注意到他的眼神。


    她出於習慣,在一個水果攤子前停下,撿視麵前的蘋果和梨。她隻是從眼角那裏瞄了那個人一眼。於是,她又發現了異常。


    那人停下腳步,隨意地向前後看了一眼,然後就穿過街道,向張公館走過去。


    喬豔芳拿出一麵小鏡子,察看自己的眉毛。她從鏡子裏看見,那人走到張公館門前,和守門人打了一個招唿,就進去了。喬豔芳注意到,那人進門之前,再次向周圍掃了一眼。那是內行的掃視!她心裏得出結論,此人決不尋常,有可能是個日本特務!


    她開始迴想那個人的相貌,尋找特征。


    那人額頭上有一條很深的皺紋。之後,她就想起了另一個特征,翻鼻孔。額頭上隻有一條皺紋的人,通常都是翻鼻孔,這一點很有意思。


    上海人把這種相貌的人,叫做“豬頭三”。


    “豬頭三”原本是指祭祀用的“豬頭三牲”,是藏尾語。藏的那個“尾”就是“牲”字,牲口、畜牲的意思,是罵人的話。也是指這種人頭腦不靈光,性格野蠻!


    額頭一條蛇行紋、翻鼻孔,這兩個特征,足夠喬豔芳記住他了!


    她要等等看,這個人會不會再出來!


    25-14


    此時,在法租界,薩坡賽路,那棟普通的石庫門房子裏。


    林家泰則和梁茂正站在窗前。他們不是在觀望,而是在諦聽。


    昨天下午,炮擊猛烈,如雷鳴一般從蘇州河那邊傳過來。到了夜裏,炮擊又斷斷續續的響了一夜,到今天早上才停止。他們都在猜測,中日之間的戰鬥是否已經開始了。


    “你真打過仗?”梁茂咧開大嘴,有點神秘地看著林家泰。


    “是。”林家泰簡單迴答。


    “你說,這個仗怎麽打?”梁茂向窗外示意。


    林家泰搖搖頭,“我沒在城市裏打過仗。這要炸毀多少房子,死多少百姓呀!”


    梁茂湊到他耳邊,小聲說:“要是真打起來了,我想到戰場上去看看。”


    林家泰瞪著他,“你那是找死!”


    梁茂眼睛裏閃著光,“正打的時候當然不能去。夜裏,不打的時候去,怎麽樣?”


    林家泰看著他,不說話了。日本人欺人太甚!讓他時時渴望上戰場!他媽的,要是能偷偷往日軍陣地裏扔一個手**,也是好的!


    這時,他聽見外麵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他一聽這個聲音就知道,來的應該是自己人。


    他走去開了門,卻有點吃驚。門外站著一個年輕姑娘,手裏提著一隻帶蓋的竹籃子,同樣有些驚愕地看著他。


    林家泰注意到,她臉上有些傷痕,胳膊吊在胸前。她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梁茂走過來,招唿說:“小羅,快進來吧。我聽說你出了車禍?”


    那姑娘進來,仔細關好門。迴頭說:“也有些日子了,是我不小心弄的。我在醫院裏住不下去了,昨天剛出院。”她看著林家泰,“這位是……”


    梁茂給他們介紹說:“他是林家泰,老劉同誌的警衛。這位是羅玉珊,老黃的交通員。你今天來有事?”


    羅玉珊在桌上打開竹籃子,說:“我在路上買了一些肉和蔬菜,你們做著吃。”又拿出一個大信封,“這是老黃叫我帶來的文件,請老劉同誌看看。”


    她上下打量著林家泰,又說:“我聽說老劉同誌這次到上海,不太順利,是嗎?”


    林家泰向她笑了笑,“也沒什麽。老劉生了病,就耽誤了。”


    羅玉珊的眼睛轉來轉去地看著林家泰,若有若無地“噢”了一聲。


    很突然的,他們又聽見遠處傳來的炮聲。他們都迴頭向窗外看。


    這次炮擊,和昨天夜裏不一樣。炮擊聲連續而密集。


    林家泰聽出來了,這是進攻前的炮擊!進攻的隻能是中一國軍隊!看來,中日之間的這場戰爭,終於開始了!他迴頭看看牆上的掛鍾,時間是下午三點鍾!


    25-15


    在持誌大學西邊的國軍陣地裏,柴連長一直到下午兩點四十分才接到進攻命令。


    一名士兵滿頭大汗,翻過矮牆,穿過弄堂,飛奔而來。


    他喘息著說:“柴連長,團長命令,下午三點鍾開始炮擊。各營各連擇機進攻!”


    柴連長大聲說:“知道了!他媽的,終於要開始了!”


    下午三點一到,國軍炮兵開始向持誌大學開炮。大學裏爆起的煙塵一股一股地卷上天空,在整個學校裏漫延著。機槍聲和步槍聲,已在附近響成了一片!


    柴連長並不費心等待炮擊停止。他向後一揮手,吼道:“給老子上!”


    四五個士兵,腋下夾著**包,翻過倒塌的牆頭,穿過夾道,手腳並用,爬過一堆一堆的瓦礫,直向圍牆下撲過去。


    圍牆裏的樓頂上,到底還是出現一個火力點。一挺機槍瘋狂地向下方射擊,在那些士兵的周圍濺起一片一片的塵土。


    一個士兵猛地向後仰,頭朝下栽下磚堆。另一個士兵一屁股坐在地上,血正從他頭上流下來。


    柴連長迴頭怒視陳子峰,但沒發出聲音。他看見陳子峰和強虎的步槍已同時舉起,正向那個火力點瞄準。兩聲槍響,房頂上的火力點頓時啞巴了。


    他大吼了一聲,似乎是叫好。他再次向後揮手,又有幾個士兵夾著**包衝了上去。


    那些士兵躲閃跳躍,終於衝到圍牆下。他們把那些**包堆放在牆根下。幾個士兵迴頭就跑。最後留下的士兵迴頭大聲喊叫,也不知他在喊什麽。片刻,他也向迴奔跑。


    他並沒有跑出多遠,身後的**包就轟然爆炸了,炸起衝天的瓦礫。跑在最後的士兵張開雙臂飛到半空中,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那道圍牆被炸一個大缺口!


    陳子峰看見了。他猜想這個士兵可能不太好。他要跳起來向前衝,迴頭看柴連長。


    此時,柴連長臉色青紫,掄著駁殼槍跳起來大吼:“衝啊!都給老子衝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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