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峰笑著說:“譚浩,多虧你們四組的大力支援,否則我們還真難辦了。”


    他的意思,明顯是為了撫慰一下譚浩的心情。


    之後,所有弟兄都被集中到堂屋裏,由喬豔芳一一分配任務。


    她規定,所有人明天早上七點至七點半,先後出門,各自繞行,確認沒有尾巴之後,於九點鍾左右到達指定位置,密切觀察周圍情況,和身邊的人保持目光接觸。


    最後的行動以樓上的槍聲為準。任何人不得誤事!等等。


    任務分配結束之後,弟兄們都迴到自己的房間休息,準備明早的行動。


    蕭安城也迴到自己的小屋裏,先檢查了電台,然後在桌邊坐下。


    恍然之間,他腦子裏又冒出那個讓他心神不定的加密辦法。他仍然沒把這個加密辦法完全想清楚。


    這時,房門無聲推開,譚浩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他。


    蕭安城一看他的臉色,就明白他的想法。他向他招招手,然後拉他坐在身邊。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兄弟,你什麽也不要說,也不要問。先把明天的任務完成。過一段時間,我會把所有情況告訴你,你就全明白了。”


    譚浩的嘴角微微歙動,眼裏裏依然藏著委曲,看著蕭安城。


    蕭安城也很無奈,拍拍他的肩,說:“迴去休息吧,明天看好家,就行了。”


    譚浩搖搖頭,隻得起身走了。


    蕭安城望著電台上的信號燈。信號燈一動不動。他坐了一會兒,合衣躺下。


    19-17


    桂龍海離開杜公館,開車迴南市分局時,天已漸漸暗了下來。


    但這個時候,也正是上海街頭最熱鬧的時候。


    滿街的霓虹燈已漸次閃亮,大小店鋪裏燈火通明。下了班的人,或者剛剛吃過晚飯的人們,仿佛都湧上了街頭,把原本就不寬敞的街道塞得滿滿當當的。


    雖然最近一段時間街頭很亂,經常發生一些流血鬥毆,但這也阻擋不了人們走上街頭的興致。他們是天下最喜歡逛街的上海人!


    這樣一來,桂龍海的車就快不起來,他一路按著喇叭,勉強從行人中穿行過去。


    他一進局長辦公室,這才知道,市警察局的高處長也來了。顯然,明天中日雙方交換被俘人員的事,已經驚動市警察局高層了。


    高處長身材高大,體魄端莊,稀疏的頭發整齊地梳向腦後,一副睿智而儒雅的模樣。


    他笑著說:“桂科長,你現在可是風雲人物了,不光咱們警察局的幾位局長,就是俞市長也知道你了!他們責成我,無論如何都要來看一看,確保明天交換的順利!”


    桂龍海受寵若驚,連連向他致歉,“高處長,您一來,我才算是放下心來!”


    這之後,以高處長為首,欒局長和桂龍海緊隨其後,帶著一大隊警察出門了。


    他們仔細巡查了蓬萊路附近的各個街口和巷道,一些比較高的樓房,以及可能藏人之處,都一一看過。


    按照高處長的要求,又在重要地段留下幾個警察,負責監視,確保任何一方都不能在這裏埋伏槍手!之後,他們又在附近的街道上安排了巡邏隊,封鎖了東西街口,任何人不得接近南市分局。


    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後,他們才迴到分局裏,在欒世貴的辦公室裏坐等。


    他們要等到明天中午完成交換之後,才能離開。


    他們出去巡查之前,桂龍海就派李明奎出去買飯菜,要求買好一點,再帶兩瓶酒迴來。等他們巡查迴來後,所有酒菜都已經在一張方桌上擺好了。


    19-18


    誰都不是外人,也不用客氣,他們自然地在桌邊坐下來。


    桂龍海親自為兩位長官斟酒。


    他忽然笑著說:“高處長,欒局長,我有一個小建議,不知是否可行。咱們何不把那個日本人請出來,臨別餞行嘛,留個好印象。再說,咱們還可以守著他,以免他出了什麽事。”


    高處長就大笑起來,連聲說:“這個事有意思,這個事有意思。說句實話吧,我雖然見過無數日本人,卻沒見過日本特工。據說,他們的上海話,比上海人說的還好!”


    三個人一陣大笑。於是,桂龍海就派李明奎去把鷹司先生請來。


    十分鍾之後,鷹司直樹終於被帶進欒局長的辦公室。


    顯然,李明奎相當會辦事,他不僅讓鷹司洗了臉,還給他換上幹淨衣服。


    所以,鷹司直樹進門的時候,雖然因為傷痛步履比較沉重,走得也比較很慢,但整個人看上去,還是很整潔的。


    他一進門,看見滿桌酒菜,還有站在桌邊的幾位高階警官,就有一些意外。


    桂龍海急忙上前,介紹說:“鷹司先生,這一位是上海市警察局的高處長。這一位是咱們南市警察分局的欒局長。您明天就要交換迴去了,兩位長官就希望和您一起坐一坐,喝一杯酒,算是臨別餞行吧。”


    鷹司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誰也猜不出他是怎麽想的。不過,他最後還是上前一步,先向高處長欠身致禮,完全是日本武士風格,簡潔而幹脆。


    當高處長嚐試著向他伸出手時,他令人意外地用雙手握了一下。


    之後,他就轉向欒局長,也是欠身致意。


    欒局長自然學著高處長的樣子,向他伸出手。鷹司照樣是伸出雙手,和他握了一下。


    他依次欠身說:“謝謝,謝謝。”


    隨後,在一番謙讓下,高處長坐上首,鷹司居左,欒局長居右,桂龍海則坐在下方。


    高處長見桂龍海開始斟酒,就說:“鷹司先生可以喝一點嗎?”


    鷹司向他一點頭,“希望不要喝醉。”


    高處長說:“當然,我們意思到了就行了。”之後,他端起酒杯,微笑說:“首先,希望明天的交換順利進行,讓我們雙方的人都可以安全返迴。咱們喝一杯吧。”


    於是,所有人都碰了杯,然後一飲而盡。


    這時,桌麵上就有一點冷場。有些話是不能說的。但總是說希望明天交換如何如何,似乎也不太好。鷹司隻看著麵前的酒杯。欒世貴和桂龍海則不好開口。


    最後,還是高處長先開了口。


    他說:“這樣吧,還是我先說吧。我呢,並不是上海人,而是杭州人。至今,父母還在,隻是不能盡孝,挺遺憾的。”


    欒局長說:“局裏人都知道,您是大孝子。”


    高處長歎息一聲,“嗨,孝不成了。我曾經把父母接來上海。但他們隻住了幾天,就嚷著要迴去,說上海太吵了。鷹司先生是哪裏人呀?我當然指的是日本。”


    鷹司抬頭看他一眼,沉默片刻,淡淡地說:“我是京都人。父母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和姐姐,是奶奶帶大的。”


    “哎呀,這真是有點遺憾。奶奶還健在?”


    “是,她老人家今年已經七十六歲了。小時候,姐姐總是說,我們將來,一定要好好的給奶奶送終。隻是,我在她身邊的時候都很少。能不能為奶奶送終,很難說。”


    鷹司說到這裏,就低下頭,似乎動了感情。


    坐在桌邊的人都無聲地看著他,似乎也有些感動。


    片刻,鷹司慢慢抬起頭,輕聲說:“因為我現在是軍人!我不知你們是否理解,軍人的使命一旦扛在肩上,就再也卸不下來了!”


    高處長不動聲色,目光深邃地盯著他,輕聲說:“鷹司先生,你說的我能理解。隻是,你永遠都要愧對你的奶奶,還有你的姐姐了!是這樣吧!”


    鷹司瞪著他,臉上的肌肉瑟瑟地顫抖著。


    片刻,他啞聲說:“我想再喝一杯酒。”


    桂龍海急忙給在座的人斟上酒,斟得相當滿。


    鷹司端起酒杯,向在座的人舉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


    高處長也喝了酒,輕聲說:“我們還是說一點別的吧。鷹司先生,我曾經在日本警官學校進修一年,實習的地方,就在京都。老天!你們都想不到,京都有多美呀!鷹司先生,你還記得嗎?京都的嵐山,一到春天,就會被滿山的櫻花染成一片粉紅。”


    鷹司輕聲說:“我當然記得,我的祖先,一直居住在嵐山。”


    “噢,你住在嵐山。嵐山的前後,都是王族貴戚的宮殿宅邸,那是好大的一片。這麽說,你應該是貴胄後裔,對吧?”


    “不敢當。那都是從前的事了。我離開嵐山,也有不少年了,”


    “你還記得嵐山的景色嗎?每到周日,我都會去嵐山賞景。”


    “我記得。”鷹司目光矇矓,仿佛陷入在迴憶裏。


    他輕聲說:“在我少年以前的記憶裏,一直就有天龍寺的精致園林,還有野宮神社難得一見的黑色鳥居。再有,就是祗園的花街。每到傍晚時,滿街都是花枝招展的藝伎。這些,都是少年以前的記憶了。十五歲以後,我就離開了京都,再也沒有迴去過。”


    “你離開京都,又去了哪裏?”高處長微笑著問。


    鷹司的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像是嘲諷,又像悲哀,又仿佛遙望家鄉而不可再迴去的遊子,裏麵似乎還藏著一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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