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1


    下午兩點半的時候,正坐在李秀蘭家堂屋裏洗衣服的林家泰突然抬起頭,注視著床上的女人。他似乎看見她在動。她醒了嗎?他在想。


    他幾步衝過去,仔細看著她。但她似乎仍處於昏迷之中,隻是手指微微顫動。


    上午,他頭腦一熱,就要求留下來,等待這個女人清醒。


    很快,他就知道,他承擔了一項多麽讓人為難的任務!


    桂科長和傅醫生先後離開之後,就隻剩下他獨自守在這裏。他看著滿地滿牆的血,就提了一桶水,開始擦洗牆麵和地麵,又清掃滿地帶血的紗布。


    他猜想這個女人醒來後可能要喝水,就捅開爐子燒了一壺水,灌進暖瓶裏。


    最後,他看著傅醫生給那個女人換下來的血衣,就開始清洗。


    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為一個女人洗衣服。


    其實,躺在床上的李秀蘭已經醒了過來。


    她臉色雪白如紙,雙眼隻是睜開一條小縫,有點驚愕,更有點恐懼地看著周圍。


    她首先看見,一個她從來沒見過的男人在她身邊忙碌著。他甚至蹲在地上洗衣服。


    她看見他偶爾走過來,看著吊在蚊帳竿上的巨大的注射器。他端起一隻很大的玻璃杯,往那個注射器裏倒入淺黃色的液體。她不知道那是什麽液體。


    不過,她順著注射器下麵的膠皮管看下來,看見一個針頭紮在她的胳膊上。她很害怕,不明白眼前是什麽情況。她再次動了一下。


    正在洗衣服的林家泰還是注意到了。他很快走過來,俯下身注意地看著她。


    他輕聲問:“你醒了?要喝水嗎?”


    李秀蘭驚恐地看著他。她伸出手,要推開被子。


    林家泰按住她的手,“大姐,你不要動。你受了很重的傷。”


    他用指尖在自己的脖子上劃了一下,希望她明白這個意思。


    他說:“你的傷很重。醫生給你看過了,要你靜養。”


    他又指著吊在蚊帳竿上的注射器,“這是醫生給你輸的藥,你會好得快一點。”


    李秀蘭仍然驚恐地看著她,仍然想推開被子。


    他仍然按住她的手,“你要起來嗎?你現在不能動。”


    她嘴唇哆嗦著,終於說:“吾要解手。”


    林家泰這才意識到,這竟然是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


    他四麵張望一下,終於在床後麵找到馬桶。


    他把馬桶拎過來,放在床邊,卻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


    李秀蘭仍然掙紮著要起來。林家泰慌忙去扶她。她實在太弱了,連腿都動不了。


    林家泰把她的雙腿移到床外,扶她坐起來,又替她穿上鞋。他看著她一下一下地閉上眼睛,知道她虛弱到了極點。他索性把她抱起來,放在馬桶上。


    可是,接下來的事就比較麻煩了。他不能鬆手。他剛一鬆手,她就像根麵條似的要倒下去。她要解手,卻連自己的褲子都退不下來。


    林家泰第一次遇到這麽尷尬的事。他猶豫再三,終於下定了幫助她解手的決心。


    他扶著她,讓她歪向一側,小聲說:“大姐,對不起,對不起。”


    然後把她一邊的褲子往下退一點。他又扶著她歪向另一側,又說:“大姐,對不起,對不起。”再把她另一邊的褲子往下退一點。如此往複,他終於把她的褲子退下來了。


    他聽到了她解手的聲音,心裏卻一點也不輕鬆。


    他此時,早已是滿身大汗了,臉上更是紅得發紫了。


    他嘟囔著說:“大姐,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


    李秀蘭再昏沉,也被他的話逗笑了,輕聲說:“莫事,”又說:“阿拉解好了。”


    這一次,林家泰采取了更加簡單的辦法。他直接把她抱上床,然後再給她提起褲子。他給她蓋上被子,仍然紅著臉說:“大姐,我……我什麽都沒看見。”


    李秀蘭又笑了,輕聲問他:“儂啥寧呀?”


    林家泰意識到,機會來了。


    他坐在床邊的凳子上,輕聲說:“我是劉先生的朋友。我叫林家泰,是劉先生的朋友。劉先生,不是住在你這裏嗎?我是他朋友。”


    看到她點頭,他又說:“街上人一多,我們就走散了。你曉得的,劉先生又生了病,桂科長就把他送到您這裏來了。是吧?”


    李秀蘭點點頭,“是地。”


    “大姐,今天是什麽人,帶走了劉先生?”他小心地問。


    “阿拉不曉得。他們老狠哩。一句話都不說,拉起人來就走。我勸都勸不住。他們走的時候,還在我脖子這裏一劃。耶,阿拉要死了伐?”


    “不會,不會。傅醫生你知道的,前天夜裏來過的那個女醫生。今天是她給你治的傷。她把你的傷口縫好了,還上了藥。大姐你看這個,”


    他指著吊在空中的注射器,“這個也是藥,傅醫生給你配的藥。你流了好多血,這個可以補血的。大姐,你很快就會好。晚上桂科長還會來看你,傅醫生也會來。你放心好了,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儂告把傅醫生,吾要謝謝她來。”她這麽說著的時候,眼睛又閉上了。


    林家泰明白,他隻能問這麽多了。她不是累了,就是又昏迷過去了。


    他默默地看著她,希望她盡快好起來。說一句實話,她差不多是替他挨了這一刀!


    14-22


    這個時候,遠在公濟醫院裏的傅雪嵐,也在惦記著李秀蘭。


    一天的手術,現在終於可以告一段落。受傷的人很多,都是街頭鬥毆造成的!


    傷勢不重的,都被他們的家人接迴家去了。傷重的,要時時觀察的,也送進了病房。


    她終於可以輕鬆一下了。這時,她就想到了李秀蘭。


    她還要為李秀蘭再準備一些藥,或者說,她的藥包該補充了。


    她又去了一趟藥房,領了一些她常用的藥品和手術器械。


    她正在診室裏整理她的藥包時,聽到外麵有輕輕的敲門聲。


    她說:“請進。”


    門開了,進來的人讓她意外,但想一想,也不算意外。


    隻見瘦瘦的井上日昭,穿著一身整潔的西裝,微笑著走進來。


    他溫和地說:“傅醫生,你在忙嗎?”


    傅雪嵐冷靜地看著他,心裏想,這個日本人要與杜先生見麵,看來挺迫切的。


    她說:“正在整理藥箱,為今後出診作準備。井上先生,你還是想見杜先生吧?”


    井上那麽和善地微笑,“是,我就是一個商人嘛。多次打擾,還請您原諒。”


    傅雪嵐不由想起今天上午杜先生的表情。他雖然沒拒絕,但可以看出來,他確實不想見這個日本人。其次,杜先生不直接給井上先生打電話,卻讓自己做中轉,可能就是想有一個緩衝,以便他采取相應的策略吧。


    想到這裏,她笑著說:“井上先生,你想見他的意思,我已經轉告杜先生了。我也看出來了,因為上海最近發生一些比較嚴重的事,杜先生就比較忙。他不確定什麽時候有空見你。我想可能是這樣,你看你什麽時間有空,定一個日子,我再去問杜先生。”


    井上不動聲色,眼睛裏深藏銳光,盯著傅雪嵐。


    他很清楚,這樣的答複裏,是藏著拒絕之意的。真實的意思是,你要是知趣,就主動後退,或許還可以保留顏麵。


    但他知道,這次請求麵見杜月森,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商談,因此就不可能後退。


    他微微地笑著,依次伸出三個手指,“傅醫生,我要和杜先生談的事,第一、時局;第二、楊柳街;第三、今後之上海。我希望杜先生能理解我的意思。”


    傅雪嵐把他說的三點想了想,雖然還不是很明白,但其中有兩點她聽得很清楚。


    第一,井上要見杜先生的首要目的,並不是為了做生意。第二,至少楊柳街這件事,她是知道的。今天中午在李秀蘭家,桂龍海就悄悄告訴她,張老板在楊柳街的貨場被人劫了,還死了不少人!


    桂龍海說到這裏時,臉色都變了,小聲說:“傅醫生,那可是張老板的煙土貨場呀!被人搶走了許多貨!告訴你吧,這些貨也是杜先生的貨!他們肯定不會輕易罷手!今後,還不知會出什麽事呢!”


    現在,這位井上先生卻要談一談楊柳街的事。這就是說,他可能知道此事的內情!


    傅雪嵐猜想,杜先生可能為了這個事,會同意見他吧?


    不過,她臉上並沒有露出什麽特殊的表情,仍然那麽輕描淡寫地說:“那好,我就這麽轉告杜先生。他要是想見你,我就給你打電話,這樣行不行?”


    這時,井上臉上的笑容就變得更明顯一些了,他說:“我希望,能盡快,最好是明天。我要說的事,對我,對杜先生,都很重要。我要先謝謝你了,傅醫生。”


    傅雪嵐點頭說:“你不必客氣,我一定把你的話帶到。”


    井上又補充了一句:“最好是明天。那麽,我先告辭了。”


    井上先生走了之後,傅雪嵐就考慮,今天是不是要再去一趟杜公館。井上說的三件事,似乎都挺重要。尤其是第一點和第三點,似乎藏著什麽政治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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