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在醫院裏,怎麽會知道昨天夜裏發生的事呢?”張老板笑著問。


    張老板這個問題,其實正說到耿績之話裏的一個漏洞。


    他在來張公館的路上,也反複琢磨過這個問題,是做好了準備的。


    他放低了聲音,略帶一點神秘地說:“您別小看那個王長春,他有一些渠道!特別是有一些記者朋友。張老板您也知道,記者們是最喜歡打聽各種各樣消息的。他們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就會找王長春核實。這樣,王長春就會得到很多消息。昨天夜裏楊柳街的事,我就曾經問過他,是誰告訴他的。但他不肯說。另外呢,我還知道,這個王長春有……”


    他說了半截沒說下去,裝出有些猶豫的樣子。


    “有一些什麽?”張老板微笑問。


    耿績之的聲音更低了,“張老板,咱們哪兒說哪兒了。據我所知,他還有一些日本朋友!他常和日本人打交道,似乎關係還不錯!”


    耿績之提到日本人,讓張老板心裏跳了一下,但也僅僅是跳了一下而已,並不嚴重。


    他此時心裏琢磨的,是這位耿先生的來意。


    他淡淡地問:“那位王秘書,能認識什麽日本朋友呢?”


    耿績之不動聲色地說:“聽說,好像是四川路、江灣路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部裏的什麽人。具體是什麽人,我也不太清楚。”


    張老板終於忍不住了,不想再和他繞圈子,問道:“耿先生,你跟我說了這麽多,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耿績之向他點點頭,平靜地說:“張老板,我不希望惹出什麽外交麻煩來。咱們俞市長是最頭疼這些事的。再說,我也不想影響張老板的生意。就是這個意思。”


    張老板終於聽明白了,耿績之最擔心的,是王長春把昨天夜裏的事,告訴日本人!


    他這麽一考慮,就也對王長春有些擔心了。如果惹著了日本人,無論現在還是將來,都對他不利!


    想到這裏,他點頭說:“耿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會妥善處理,請你放心。我當然也不想惹出什麽外交麻煩來。”


    耿績之暗暗鬆了一口氣。他感覺,他似乎說動張老板了。張老板要想妥善處理這件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王長春閉嘴!並且越快越好!


    但是,張老板考慮的,卻是另一種情況,他要如何利用這個王長春!


    9-20


    這天傍晚時分,一個值班的警察向桂龍海報告,分局外麵有人找他。


    桂龍海此時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心裏就很奇怪,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


    他問:“誰呀?”


    那警察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是從杜公館來的,指名要見你。你趕快去看看吧,那人模樣挺兇的,就像個殺手!”


    一聽說是杜公館來的人,把桂龍海嚇了一跳。


    光頭金是青幫的小頭頭,他這一死,顯然是驚動了杜先生。


    市警察局的高處長還叮囑他,要好好和杜先生商量一下,不要再把事情弄大了。


    可現在呢,杜公館來人了,肯定是要問光頭金的事!


    他匆忙出了分局,果然看見杜公館的保鏢頭郭山,帶著兩個人在門外等他。


    他急忙說:“郭師傅,你找我?”


    別看郭山一臉絡腮胡子,身強體壯,一副窮兇極惡的模樣,說起話來卻極其溫和。


    他雙手一抱拳,輕聲說:“桂科長,打擾了。先生已經知道光頭金的事了,很關切,特地讓我來問問。”


    這就讓桂龍海有些奇怪了。既然杜先生已經知道光頭金死了,還讓郭山來問什麽呢?問死亡過程?杜先生似乎不會在意這些小細節。


    他說:“先生想問什麽?”


    郭山笑了一下,仍然輕聲說:“我聽說,光頭金手下有個弟兄還活著,送到醫院去了。我就想問他幾句話。麻煩桂科長陪我走一趟。”


    他說著,又向路邊一指,說:“怕耽誤桂科長太多時間,先生讓我開了他的車來。桂科長請上車吧。”


    在桂龍海聽來,這就是杜先生在向他下命令,他豈有不聽的道理。再說,郭師傅的臉色和口氣也是不容置疑的,他看得出來。


    他也向汽車伸出手,客氣地說:“郭師傅請。那位弟兄就在仁濟醫院,很近的。”


    他們互相謙讓著,都上了車。


    仁濟醫院確實不太遠,十幾分鍾就到了。


    9-21


    因為今天事態嚴重,桂龍海特意在那個傷員所在病房的門外,安排了兩名警察,任何閑雜人員不得入內。郭山如果不請來桂龍海,他也進不了這間病房。


    他們到的時候,病房外麵的走廊裏還有幾名記者來迴轉著,似乎想挖點猛料,好上明天早上的頭版。


    桂龍海看著那幾名記者,心裏就更擔憂了。


    記者從來不是省油的燈!天下無事還能被他們造出事來,更別提光頭金這件大事了!


    上海灘無論發生什麽壞事,這些記者一定會推波助瀾,把針尖大的小事弄成天一般大!他想,明天的報紙還不定怎麽說呢!


    他陪著郭師傅進了病房,就看見那個傷員已經清醒過來,正用猜疑的目光看著他們。


    他的模樣可真夠慘的,半邊臉青紫,一隻眼睛腫得睜不開。頭上包了厚厚的紗布。放在被子上的兩條胳膊也裹滿了紗布。老實說,他能活下來,實屬意外!


    郭師傅對那人身上的傷並不在意,他顯然早就見慣了。他隻是盯著那人的眼睛。


    片刻,他俯下身,仍然直盯著那個傷員,但說話的語氣仍然極其溫和。


    “兄弟,你認識我嗎?”他輕聲問。


    “是……我……我認識……您是郭爺!”傷員萬分恐懼地看著他,哆嗦著說。


    “今天的事,誰領頭?”


    “光……光……是金哥……”


    “不,你不要害怕。我問的是,對你們動手的人,誰領頭?”


    “是……是崔根的……的表哥,我在崔根家,見……見過他。”


    “崔槐?”


    “是吧,我……我不知道名字。就知道,是崔根的……的表哥……”


    “他也動了手?”


    “他……他就在光……光……金哥身邊,模樣挺兇的。後來,金哥就倒了!當時,好多人……好多人,也看不清,可能是他……”


    這個時候,站在旁邊聽著的桂龍海,隻覺得腦袋都大了!他知道崔槐是誰!


    他不僅是崔根的叔伯哥哥,更要命的是,他還是洪門的人,好像也是個小頭目!


    這時,郭師傅已經直起腰,拍了拍那人的胳膊,又從口袋裏掏出幾張鈔票,塞進他的手裏,仍然那麽溫和地說:“兄弟,好好養傷,今後的事,杜先生會關照你。”


    桂龍海感覺,郭師傅今天來,隻關心誰動的手!他接下來的意思誰都明白!這樣一來,這個事可能就真要弄大了!明天,他一定要求見杜先生,希望杜先生手下留情!


    郭師傅向桂龍海看了一眼,點點頭,轉身就向門外走去。


    桂龍海隻得跟著走出去。


    在走廊裏,來來往往的病人和護士很多。他們什麽話也沒說,繼續向外走去。


    出了醫院,郭師傅仍然請桂龍海上車,說:“桂科長,多謝,我送你迴去。”


    在迴去的路上,桂龍海覺得,有必要和這位郭師傅說幾句話,並且帶話給杜先生。


    他說:“郭師傅,今天的事,實在是個意外,確實太糟了!請你轉告先生,這件事我們南市分局一定會嚴厲調查處理!如果有人蓄意鬧事,我們非把他關起來不可!請先生看我們的調查處理結果,如何?”


    郭山臉上的微笑,一定會讓人誤解!非常和善。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那就是一個極其惡毒的獰笑!但對他來說,這就是個充滿善意的微笑。


    他輕聲說:“桂科長,多謝。”


    桂龍海明白這個意思。這個意思就是說:你少管閑事!他明白,再多說什麽也沒意義了。這位郭師傅,就是個鐵血殺手!他隻會聽命於杜先生!


    10-1


    桂龍海迴到分局,就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轉起磨來了,像一頭掉入陷阱的狼!


    這些日子,麻煩事實在太多了,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了!所有麻煩,都是他擺不平,解決不了的!眼下又出了光頭金這件事!


    他感覺,杜先生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怎麽辦呢?他轉來轉去,也想不出好辦法來!


    這時,一名警察敲門進來說:“科長,李明奎請來醫生了。”


    桂龍海頓時想起來,還有這麽一件事呢!給那家夥治傷!


    實在說起來,在所有的麻煩裏,這個麻煩最小,也是最讓他愉悅的。


    每一次見到傅醫生,都能給他帶來好心情!


    他慌忙出了辦公室,果然看見傅醫生正從走廊那頭走過來。


    李明奎背著她的大藥箱,恭敬地走在後麵,伸手示意她往前走。


    桂龍海滿臉都是笑容迎上去,連聲說:“傅醫生,傅醫生,對不起,真是對不起,又打擾您休息了。這麽晚了,還把您給請來了。”


    傅雪嵐微笑向他點點頭,直接說:“桂科長不要客氣,傷員在哪裏,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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