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1


    大約也是這個時候,洪門山主劉寅貴,靜靜坐在自家的客廳裏,同樣沉默不語。


    高大強壯,帶著一臉怒氣的崔槐,則坐在對麵的椅子上,注視著他。


    崔槐來之前,已在醫院裏見過崔根的屍體。


    崔根滿臉都是血,睡著了似的躺在狹窄的診療床上,一動也不動。


    李秀蘭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失聲痛哭。崔槐此時憤怒得要發瘋了!


    他就這麽一個兄弟,原本想為他謀一個好差事的,誰知道卻是這麽一個下場!


    他先送李秀蘭迴家,一再勸她節哀。之後,他就直接去了劉寅貴在靜安寺的家。


    他斷斷續續地說起他的兄弟崔根,如何單純,如何實在。又說起他媳婦,年紀輕輕的,現在卻死了男人!又說崔根本想拜在您門下的,想為您出力效勞的,卻在青幫混出這麽一個結果!劉老板,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呀!


    劉寅貴年近四十,身體已經發福,頭發剪得極短,半眯的小眼睛裏卻閃著尖銳的光。


    他手裏撚著一串佛珠,淡淡地問:“崔槐兄弟,你想怎麽樣?”


    崔槐惡狠狠地咬著牙,低沉地說:“我要讓那個光頭金,給我兄弟償命!”


    這之後,劉寅貴就陷入了長長的思考。


    他心裏的第一個念頭,是要籠絡住崔槐。崔槐是他手下的幹將,頭腦精明,拳頭兇狠,為他辦事從來不打折扣。籠絡崔槐的最好辦法,就是答應他的要求。


    他心裏的第二個念頭,就比較嚴重了。光頭金無足輕重,卻是青幫下麵的小頭目。這樣的人,是不能輕易動的!崔槐的意思,就是要殺光頭金,為他弟兄報仇!


    但是,他想入股杜老板的三鑫公司,插手鴉片生意,並且兩次通過中間人,向杜老板的大賬房賴敦德遞過話,卻一點迴應也沒有。


    這就讓他有了一種被人輕視的感覺!這種感覺,已經糾纏他好些日子了!


    青幫是大幫,這點沒錯!杜老板財大勢大,這點也沒錯!但我的洪門也不是什麽小蝌蚪!杜老板的青幫這麽不給麵子,我難道不能給他們一點苦頭嚐嚐嗎!


    劉寅貴心裏盤算的,就是這件事。


    劉寅貴抬頭盯著崔槐,臉上露出若有若無的微笑,輕聲說:“兄弟,我和你說一句實話吧,我將來,可能還要和杜老板、黃老板他們,合夥做生意呢。”


    崔槐卻立刻說:“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劉寅貴似乎不經意地問。


    “劉老板,我求您的事,絕不會有人知道!我會做得很小心!絕不會影響您今後和青幫做生意!”


    劉寅貴不由點點頭,這個崔槐果然是個聰明人,“你準備怎麽辦呢?”他問。


    “明天,那個光頭金還會去竹木街收錢!他們今天沒收完!但竹木街南口,有我朋友的店。如果光頭金和我朋友動手,街坊鄰居也會上手!劉老板,我就是街坊鄰居中的一個!但我需要幾個幫手,一塊上!”


    “你需要幾個人?”


    “您要是給我十個人,足夠了!我要讓光頭金償命!”


    “那你朋友呢?可能要吃官司了吧?”


    “他隻是勸架,不用動手,自然沒什麽事!”


    劉寅貴聽明白崔槐的辦法,忍不住笑了起來。


    青幫收保護費惹怒了店家,發生爭執鬥毆,確實有可能被路見不平的旁人打死!光頭金死了!圍觀的人一哄而散,恐怕就是鬼探桂龍海來了,也沒辦法!


    他想到這裏,笑著向崔槐點點頭,“好,我給你十個人!幹得利索一些!”


    崔槐滿臉都是猙獰的笑容,用力向他點頭。


    就這樣,“妖刀計劃”繼續自動悄悄運行,進入下一步,且很久無人察覺!


    8-12


    這天夜裏,在魚行橋南街的福江旅社裏,客人們都已入睡,隻有三樓的窗口裏還亮著燈。


    斜靠在床上的劉日辰,和坐在桌邊的林家泰,互相注視,都沒有說話。


    按照醫生的說法,瘧疾這個病,在一天之內先是發冷,冷得渾身發抖,穿多少衣服都沒用!之後是發熱,熱得大汗淋淋,如溪水一般流下來!這一個輪迴,會讓病人身心摧殘,痛苦難耐,仿佛陷入地獄一般。


    第二天卻是間歇期,病人的狀況可能會好一些,隻是仍很虛弱。


    到了第三天,冷熱輪迴會再次重演,甚至更嚴重!有些身體不夠強壯或者意誌薄弱的人,可能就扛不過去了!


    老劉目前正處於第二天的間歇期,狀況比較緩和。


    坐在桌邊的林家泰,很為老劉的明天擔憂。


    今天上午,他安排好老劉,就多方打聽,終於找到了雲南路447號的聯絡點。


    問路的時候,上海話讓他好難懂。他們說話的聲音俏俏的,語速很快。


    好在,他曾聽老劉說過一些上海話,依稀可以聽明白。


    但上海人說地名,就徹底讓他暈菜了!


    他問上海人一個地名,上海人卻要告訴他兩條道路的名字,最後說,東麵一點點。那兩條路都很長,是哪一條路的東麵一點點?他完全被弄糊塗了。


    他後來發現,上海的中年婦女相當熱心,不僅熱情向他解釋,還會隨手拉住另一個行人,一起向他解釋。


    他後來才逐漸明白,上海人說的兩條路名,是指這兩條路的交叉路口。所謂東麵一點點,是指這個交叉路口的東麵一點點。


    再後來,他對這個東麵一點點也有了自己的理解,那可能是很長的一段路。


    這樣,他終於找到了雲南路。


    他向一位中年婦女打聽“生黎醫院”。


    那位中年婦女向前一指,迴答很簡潔:“四馬路西北角就是。”


    他一番思索才明白她的意思。他現在是在雲南路上,要向前走到四馬路的街口,十字街口的西北角就是。


    他就這樣找到了“生黎醫院”。但所謂西北角,卻差不多有半站地!


    之後,他買了一張報紙,坐在一家商店的屋簷下,一邊看報紙,一邊觀察。


    “生黎醫院”裏還有一些人出入,一看就知道是病人和醫生。


    但樓上的“福興字莊”,卻不見動靜。


    他不能總是坐在那裏看報紙,有時也像一個遊手好閑的人一樣,來迴走動。


    他至少觀察了三個小時。


    現在,斜靠在床上的老劉問:“有人出入嗎?”


    林家泰搖搖頭,“一個人也沒有。我看那個招牌上落滿了灰塵,門上的玻璃也很髒,裏麵可能很久沒人了。我沒敢過去。”


    老劉點點頭,讚同他的做法。


    林家泰繼續說:“我準備明天去薩坡賽路。你說過,那裏住著一位姓藍的同誌。他是住戶,不會經常搬家吧?”


    老劉再次點頭,但說的是:“你先去看看吧。按我們過去的經驗,我們的同誌很少在一個地方住兩年。我知道那個地點,已經超過兩年了。你先去看看吧,有什麽情況,等你迴來之後再說。”


    之後,兩人就沉默了很長時間。


    老劉又說:“小林,你不要擔心。上海的同誌,可能也在找我們呢。”


    林家泰卻很苦惱。他在這條魚行橋南街仔細看過了,這個地方相當偏僻,並且魚龍混雜,誰會有那麽大本事,找到這裏來?


    不過,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第二天下午,他們竟然被陳子峰找到了!


    8-13


    這天夜裏,陳子峰和蕭安城迴到巧家弄駐地時,已經是淩晨二點多了。


    小樓裏除了樓下堂屋的燈還亮著,其他房間裏都黑了。他們知道,弟兄們都睡了。


    蕭安城習慣性地打開電台,並把耳機放在桌上。如果有人唿叫,他會聽見。


    喬豔芳進了小屋,一拉蕭安城,嫣然一笑,說:“哥呀,我在你床上躺躺好吧?”


    蕭安城問:“腰還疼?”


    喬豔芳嘟著嘴,“還有一點啦。”


    這麽一個情況,蕭安城也沒什麽可說的,再自然不過地扶著她,讓她在床上斜靠著。


    喬豔芳笑得滿麵生輝,大眼睛裏都閃出光來了,小嘴那麽可愛地噘著。


    接下來,陳子峰就繪聲繪色地給她講述這天傍晚和夜裏的經曆。他雖然描繪得豐富多彩,但細節卻很準確。吹牛歸吹牛,行動是行動,他不會將這兩者混淆。


    當喬豔芳聽到,陳子峰和蕭安城去乍浦十二弄去找廖若蘭的時候,她忍不住又從眼角瞟了蕭安城一眼。


    這兩個家夥是大學同學,居然還有一個美麗姑娘也是他們的同學,真夠叫人驚奇的!


    她在閘北車站,遠遠見過蕭安城注視那個姑娘的眼神,情深意長呀!


    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目了然,讓她心裏酸酸的。


    所以,她一定不能把她跟蹤那姑娘的事說出來。要是讓蕭哥哥知道了,一定會生她的氣!


    之後,她聽陳子峰重新說起淺倉先生在拘押室裏問的那三句話,還有他出來以後的幾點分析,也不由讚歎起來,說:“那個淺倉,一定不是個一般人!精把子!”


    及至聽到陳子峰對整個事情的分析,她笑容燦爛地說:“子峰,你也是個精把子!”


    陳子峰開心地笑起來,很得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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