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業沒有想到,自己一眾人來興善寺不到月餘,還真特麽就鳩占鵲巢了,老和尚廣智本來年事較高,這些年少有管理寺內事宜,但終究還沒有辭去住持之位。


    五仁是廣智的師弟,也是興善寺聲名在外的高僧,雖然沒有大德之位,但常年經營,人脈基礎很雄厚。


    但現在的情況,就變得很尷尬了。


    好吧,尷尬的不是李業等人,而是興善寺的和尚。玄德這個臭不要,在得知道嶽即將繼任住持之後,直接站在主佛殿前哈哈大笑了三聲,朝著五仁大師的僧舍方向,狠狠的比劃了一下中指。


    很囂張,極度囂張,涵養與素質一覽無遺。


    玄德將酒葫蘆攏在袖袍之下,跟在李業身後進了興善寺,一邊打著酒嗝問道,“慫娃兒,咱要不要迴去慶祝一下?”


    李業朝天翻了翻白眼,這貨看樣子已經上頭了。


    “慫娃兒,某最近是不是抽你抽得少了,敢給灑家擺譜!”玄德握了握手上的黃銅棍,一張醜臉擰出好幾褶橫肉,“站著別動,稍等某片刻!”


    玄德拖著黃銅棍一溜煙跑了,再次出現的時候,手上竟然提著一條肥碩的牛腿。


    “我淦,你瘋了嗎?”李業嚇了一跳,這裏可是佛門重地,和程家村不同,若是被哪個僧侶發現自己和玄德公然破戒,穢及寶刹,怕是不僅要被浸豬籠那麽簡單了,就算道嶽是住持也沒用。


    “拿走拿走,莫要被老和尚瞧見,改天出了寺再說。”李業捂著臉一溜煙跑開了,也不知是造什麽孽,竟然攤上這麽一個不修德行的師叔。


    甩開玄德之後,李業轉身鑽到了南院的一幢僧舍之中,這處僧舍是玄奘的住處,那個老宅男自從入了興善寺之後,幾乎沒有踏出過一步,縱然是小禮佛日那天,也隻是匆匆露了一麵而已。


    真擔心這樣下去,這位大唐天子的禦弟,會長成二師兄的模樣。


    “脫鞋!”李業還沒有進門,就聽到裏麵傳來一道聲音,無奈隻能脫下沾了雪的靴子,走進了玄奘的僧舍。


    舍內收拾的很幹淨,各樣經書擺放的整整齊齊,木案之上放著一方端硯,和幾張宣紙,上麵赫然寫著一個小小的篆體“佛”字。


    老宅男身上披著一件棉服,麵色有些蒼白。想想也對,常年不見陽光,腦袋上不長草就已經我佛慈悲了,還能有多滋潤的膚色,你瞧瞧玄德,整日不著寺,酒肉不忌,偏生健壯如牛,渾身皮肉比他手上的黃銅棍還要結實。


    “辯法答得不錯。”玄奘說道,抬眼看向辯機,禁不住皺了皺眉頭。起身走過來將李業身上的雪撣去,又將衣領衣襟上的褶子撫平,麵色才平緩了下來。


    李業嘴角跳了跳。


    這該死的強迫症。


    “你可知道,當日尋你問話的人是誰?”玄奘開口道,眼神略有一絲擔憂。


    “知道,當今陛下。”李業無奈的歎了口氣,“也是臨了才知道的,差點壞事。”


    玄奘點頭,“知曉就好,侍君堪比禮佛,需以虔誠謙恭之心,切不可因為辯法的巧勝,失了分寸。”


    “知道了。”


    “聽說你參與了程家酒坊的釀酒,還開設了一間書坊?”玄奘想了想,又問道。


    李業挑了挑眉,“老和尚說的?”


    玄奘眼神罕見的露出一絲憤慨,“師兄超脫物外,唯獨放不下錢財這等黃白之物,你乃是我大總持一脈罕有的天才,佛心剔透通暢,所以更應該潛心禮佛,誦經明理,莫要因為這些俗物,耽誤了前程。”


    李業歎了口氣,“師叔覺得,我的前程在哪兒?”


    “當然是明經清義,功成大德!”玄奘正色道。


    “我已經是大德了,如果這便是我的前程,豈不是太簡單了一些……”李業攤了攤手。


    “……”玄奘語塞,“修佛修心,永無止境,莫要因為陛下封賜的大德之位便沾沾自喜,所謂佛法無邊,你可像師叔一般通讀佛理,力求融會貫通,得大乘之法!”


    這個死心眼……


    李業搖搖頭,“師叔,某早跟你說過,大乘佛法不在書中,而在腳下,在蒼穹,在西方極樂,你這樣死鑽牛角尖得不到大乘佛法,隻會得到肥胖症和高血壓。”


    玄奘眉頭微皺,指著李業怒道,“腳放下去!”


    李業縮了縮脖子,乖乖將jio從案幾上收了迴去,“師叔,眾生為佛,佛不在這裏,而在外麵,你……已經入魔了。”


    玄奘悚然一驚。


    低頭看著案幾邊上幾乎被翻爛的經書,和宣紙上大大的佛字,他神色變得複雜起來。


    熟讀經史的他自然知道李業所言的道理,但心中的某些執念,隨著這些年的閉關瘋狂滋長,誓要取眾家之長,得大乘佛法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就走進了一條死胡同。


    入魔了嗎?


    玄奘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辯機,上次你所說的……唐僧取經的故事,再與貧僧說一說吧?”


    啊這。


    李業麵色變得奇怪起來。


    ……


    太極宮中,這日的氣氛略微有些凝滯。


    事情的起因,是初冬的這場大雪,下的太過早了一些,也太大了一些,三日不絕的大雪,將整個長安城埋葬在了一片素白之下。


    雪災。


    誰都沒有想到剛剛立冬,大唐就迎來了十年罕見的雪暴災害,足足及膝的暴雪覆蓋了大地上的一切生機,也壓垮了成千上百避寒的居所。關中百姓近些年來修生養息,雖說積攢了足以過冬的糧食,但房屋在暴雪中垮塌,失去了避寒之所的百姓,終究難以扛過這個冷冽的冬天。


    “災情如何?”高坐在龍輦之上的李世民神色罕有的嚴峻,雙手伏在案上,十指緊緊扣在邊緣。


    “陛下,此次雪災來的太過突然,百姓根本沒有做出應對的準備,短短三日,關中諸縣便有數千房屋被雪暴壓垮,百姓流離失所,好在今年收成日漸豐腴,各家儲存了過冬的糧食。”


    監察禦史馬周站出來,迴道。


    “但如果災情得不到緩解,縱然有過冬的糧食,無避寒之所,百姓怕是也難捱寒冬之烈。”


    李世民雙眉,慢慢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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