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當歡笑到達了一定程度,悲傷就會自己找上門來,所謂的樂極生悲,大概指的就是這麽一個情況。


    陳富貴不知道這是什麽原理,也不明白這世間為什麽會有如此操蛋的設定。


    當他滿心歡喜地以為即將帶著他的夥伴逃出瞄準鏡和病狗們的追擊時,一道比此前幾次還要冗長許多的槍聲響起了。


    槍火噴吐,隨之的破空聲,唿嘯而過,殘忍地撕裂了同樣冗長的雨幕。


    腳下的磚瓦依舊在極速地倒退,無限延長的時間裏,雨水澆灌的這個世界卻顯得動靜分明,陳富貴忽然瞪大了雙眼。


    子彈在他的頭頂飛梭而過,死亡的濃度在這一刻飆升到了極致,再往下一點,那顆子彈命中他的頭骨,直接轟爆他的腦袋。


    無盡的空虛中,耳邊飛逝的水聲依然在唰唰流過,毫不間斷地叩擊著大地,也在默默地告訴他...


    他暫且還沒有死。


    他到底還是活了下來,可是那一道為他指路的聲音卻忽然消失了。


    接著,他看到了有什麽東西突兀地、毫無防備地在眼前飛過,重重地摔在腳下的那一條擠滿了病狗的通道內。


    隨後,他在將近要生鏽的水汽裏,驚恐地聞到了血的味道。


    病狗們飲下那些血,獠牙相交,撕碎了那一身厚實的皮毛。


    他不再顧及自己的安危,也不再奔跑,他愣愣地了下來,愣愣地看著那些該死的狗把他的兄弟分食得一幹二淨。


    隨後,看著它們揚長而去。


    他憤怒地無以複加,可他又吼不出來,他難過地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望著那些在天空紛飛的水線...


    忽然感到了一陣由衷的無力。


    他的心髒像是被堵住了,堵塞得必須大口大口地喘氣才能維係唿吸。


    他覺得雨水的冰寒正在慢慢地卷走他的體溫,他感覺自己快要生病了。


    有可能會是發燒,也有可能會是感冒,但永遠永遠也不會再好起來了。


    他把視野從灰蒙蒙的天幕移開,無力地望向子彈飛來的那個方向。


    有那麽一個瞬間,他是多麽地希望還會有一顆子彈尖嘯著飛來,把他也給帶走的。


    他顫抖著,瞪大空白的眼睛,大口大口地唿氣,大口大口地洗氣。


    恨不得滿世界分流的雨水都吞入在他的身體裏,以此填滿他此刻的空虛。


    他想,他是累了,累得再也跑不動了,累得連放聲大哭的力氣都沒有。


    他深深地意識到,從這一刻開始,他就已經不再是那個少年了,他成為了一個被束縛在原地,望著別人奔跑的人。


    他在衰老,無可遏製地衰老,他眺望著蒼茫雨幕中的高樓。


    須臾的刹那間,他仿佛看到了那一麵始終跟隨著他的瞄準鏡。


    他痛惡地望著那麵瞄準鏡,瞄準鏡另一麵的那個人也在定定地望著他。


    他在狂流的水幕中誇張地張大嘴巴,費力地對空氣說話。


    從他的口型可以知道,他在對瞄準鏡後麵的那個人說...


    有種你就殺了我,不然...


    我會讓你後悔的。


    ....


    羅德收起來那把通體漆黑的狙擊槍,沒再繼續進行射擊,因為那隻貓死了之後,那個人大抵也快要跟著死了。


    他注定了會活不長久,大可不必再為一個將死之人浪費多一顆子彈。


    羅德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離開了這處製高點,徒留下一地滾燙的彈殼。


    ....


    大劍和雷霆在一次對撞中,各自脫離了它們的主人,老者和那個身披銀色盔甲的人各自推開,在這片虛無的領域裏,拉出一段既是無限延長,又是無限縮短的距離。


    失去了最後的外物,他們站在破碎的光影間平靜地對視,目光深長而又遙遠。


    在某個偶然掠過的刹那間,老者無聲地咆哮了起來。


    熾烈的雷光猛然迸起,緩慢而又危險地流淌在他的一隻手臂上,隨之湧起的還有一道道古老的圖紋,密集地分布在他的體表各處。


    他弓起手臂,肌肉在他蓄力的時候,發出無聲且熾熱的哀嚎。


    他麵無表情地望著那一具逐漸膨脹放大,以至於漲開一條條裂縫,裸露出一根根猙獰骨刺的盔甲,平靜地等待著對方恢複巨龍形態,平靜地等待對方使出最後的一擊。


    浩瀚的龍吟聲在另一個掠過的片刻間貫穿了時空。


    老者看到無窮無盡的力量在那具巍峨的骨骸深處湧現,一道道同樣古老的符文在它的脊骨和背刺上逐一浮現,如星辰般綻放出悠遠的冷光。


    深藍色的光芒延綿曲折,凝結成的線段,仿佛山脈一般堅硬,又如若星係般的悠長,它在流動的時間盡頭張開裂嘴,嘶吼著噴吐出一條直穿未來的光柱。


    老者報以同樣的怒吼迴應。


    他在冷光亮起的那一刻的時間中開始奔跑,他的右臂始終繃緊,肌肉的爆發力和源源不斷的魔法默契地融合在一體,u看書uanshu 仿佛渾然天成。


    當冷光照亮他的臉龐時,他把右臂末端的那一隻攥得死死的拳頭砸了出去,就像用拳頭打碎了某座隱藏在無盡冰川中的火山那樣。


    大地陡然間開裂,分岔出無數支離破碎的裂縫,熾熱的岩漿透過土層的縫隙湧上大地,肆無忌憚地流淌在凍土之間,黑色煙柱從火山的噴口騰起,遙遙地連接著蒼穹,隆隆的雷鳴聲在烏雲密布中翻滾,不時迸射出虛無的閃光。


    老者的拳頭不停地轟在光柱的頂端,他的勁力之大,甚至把這些冰霜般的火焰都給崩碎了,如燃燒的花瓣般濺向四周。


    他逆著光流的方向前進,猶如在春櫻的陪伴下,緩步行走。


    無盡的空虛中。


    仿佛隻要一直這樣走下去,穿過這片寧靜的樹林,就可以看到山,看到海,看到櫻花飛過的遙遠天空。


    他耗盡了無數的力氣,終於來到了巨龍的麵前。


    承受著冷光的洗禮,他最後一次蓄力,把爬滿血絲的雙眼瞪大到了一次,他怒吼著,咆哮著,最後一次揮出那隻奔雷閃動的拳頭。


    在他的這一次的出拳中,遊離在他身上的符文終於承載不住龍息的負荷,紛紛黯淡下來,頃刻間破碎,熾白色的雷光,最後如沙塵般在冗長的時空中無聲地風化。


    但這並沒能讓老者停下來,他驕傲並且大膽地往前踏出了最後一步。


    赫赫的風雷在他的眼中,他的拳頭上,不止地閃耀,他一拳擊出,轟碎了最後的龍息,如若自焚般地將拳頭砸在龍的頭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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