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想變成那樣的混蛋,可那種混蛋卻能活出超乎你我想象的快樂,我也不喜歡喝這破玩意兒,”陳富貴碎碎念地說,“但這裏除了這個,就沒別的喝啊。”


    “那些愛慕虛榮的王八蛋們都不喜歡喝咱們哪兒的土酒,他們覺得那玩意兒不夠檔次,不合他們高貴的胃口,就像你在他們眼裏是一隻土貓那樣。”


    “他們可不養土貓,要養也是養金貴的波斯貓呢,那玩意兒可漂亮著呢。”


    他喝醉酒似的哈哈大笑。


    “本大爺還沒嫌棄你們人類是土人呢。”大花貓坐在欄杆上說。


    還在哈哈大笑的陳富貴愣住了。


    他緩緩地放下手中的酒瓶,用空出來的手拍拍自己的腦袋,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這隻橘黃色的大肥貓。


    耳邊的濤聲依舊,大江上的冷風裹挾著潮濕的水汽,如此清晰地滲入肌膚,融匯到血管神經之中,猶如水滴流淌在大理石表麵的條紋之上。


    他久久地看著這隻貓,哆哆嗦嗦地問它,“你...在說什麽?”


    “本大爺說,”大花貓又說,“你們人類也不乏有很多土人。”


    “你...什麽時候學會講人話的?”陳富貴詫異道,“是米子那個混蛋教你的嗎?”


    “愚蠢的人類,”大花貓不屑地哼哼,“本大爺天資聰穎,乃萬中無一的天選之貓,區區人語,又怎需你們來教?”


    “通曉你們人類的語言,舉手抬足間便能做到,”它雙爪環抱,高傲地揚起下巴,“隻不過是本大爺平時不屑於與你們交流,你們便以為本大爺不會罷了。”


    “可你說得那麽厲害,結果不還是跟我一樣呆在這裏,走不了,也救不了米子。”


    陳富貴愣了許久,忽然低下頭來,哼哼地傻笑。


    說話的時候,他又拿迴那瓶酒,用嘴堵住瓶口,往自己的胃裏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


    “襪子啊,我說你就別吹牛逼了,”他又一次仰起頭,笑嘻嘻地說,“咱們都是從一個地方出來的,你是啥樣的貓,老子會不知道麽,有多少的能耐就幹多少的事。”


    “你要是真有救下米子那家夥的能耐,你哪還會呆在這裏陪我喝酒,我又哪會坐在這裏和你聊天呢。”


    “要是沒鬧這事,我們...也都早迴家了啊。”他放下酒瓶子,忽而又喃喃地說。


    他的目光越過大花貓的後腦,越過被輪船激起的白色浪濤,越過黑暗深邃的江麵,越過寂靜無聲的樹林,最後越過群山,停留在地平線往上的夜空盡頭。


    繁星點點,明月高照,清風徐來,奔流不息...


    久遠的心緒隨著波浪起伏。


    陳富貴忽然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跑去了甲板,沒多久又抱了一箱子的酒迴來。


    然後,他開了一瓶酒,把那瓶酒嘩啦啦地倒在一隻白瓷質地的杯子裏,喊他的那隻襪子下來喝酒,酒氣滿滿地跟襪子說,這他媽的,想那麽多幹嘛,今朝有酒今朝醉,敞開了喝,讓我們互相灌醉,忘了自己是誰!


    襪子跳了下來,先是用鼻子聞了聞,看見陳富貴喝得是那樣痛快,很快也跟著抱起杯子豪飲了一口。


    它咂了咂嘴,吐了吐舌頭,不知道是被酸到了,還是被苦到了,總之它苦兮兮地說,這他喵的,要是醒來了發現自己睡在草場上多好。


    陳富貴聽了以後,哈哈直笑。


    他醉醺醺地抬起一根掰不直的手指,仿佛是對著夜空之上的眾多星辰起誓。


    他費力地沉住氣,用力地說,對啊,要真是那樣,那老子就不計較你劃花老子的臉皮這事了,也不扒你的皮了。


    大花貓則告訴他,不對不對,你們這群臭家夥,一桌子人加起來,也幹不過本大爺一隻貓,你們應該慶幸的是本大爺那晚沒扒了你們的皮。


    不然,你們這些臭家夥以後可就沒臉見人咯!


    陳富貴放下酒瓶,想了想,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加開懷地說,對啊,你說得那麽有道理,搞到我都不知道怎麽反駁了。


    “那還反駁個屁呢,”大花貓抱住杯子,搖搖晃晃地站定,“來來來,這一杯敬他喵的故鄉,等這次風波過去了,本大爺以後是打死也不會走出鎮子半步的了,哪怕給再多的小魚幹,本大爺不能為之所動!”


    “對!男人的目標就應該堅定不移,說了不出去,就算是要被打死也不出去!”陳富貴放低酒瓶,和它碰杯,“這一杯敬他媽的明天,後天,大後天!”


    “隻要這幾天都過去了,咱還能完好地活下來,還能救下米子,”他說,“那咱們以後就是生死患難的兄弟了!就算是那天王老子下來了也不能把我們拆散!”


    “咱們是莫逆之交啊!莫逆之交!”說著說著,他就像是馬上要哭的那樣,堂堂正正的一個七尺男兒卻在這裏憋紅了臉。


    身體裏仿佛藏著一個的水泡,此刻竟已緩慢地脹到了頂點。


    笑著笑著,那個水泡就爆掉了,他就哭了。


    他從不敢相信自己的體內會有這麽多的黏糊糊、濕漉漉的液體,好像把整整一條大江都收納在皮膚底下,口水鼻涕尾隨著眼淚一起嘩啦啦地往下流。


    “這一杯敬的是明天!“他又和大花貓對碰了一杯。uu看書 .uukanhu.co


    這一杯過後,立馬又是下一杯,下一杯過後,又立馬是下下一杯。


    他們致敬的名義有很多,有時候是藝術,有時候是金錢,有時候是理想,有時候又會是漂亮的異性。


    這其中有很多都是他們不曾擁有過的東西,而又有很多都是曾經擁有過,但後來又失去了的東西...


    總之,他們很少會提起自己的現狀。


    好像現狀一直以來都是不盡人意的。


    而反觀他們常常念叨的美好過去,其實在當時,他們也不見得有多麽的珍惜。


    人這一生,一直都在失去和獲得之中徘徊,卻極少會感覺到心安,寄宿在生命中的欲望仿佛是無窮無盡的龐大,永遠也不會得到滿足。


    這對於人來說是這樣。


    對於貓來說,似乎也是這樣,就像是一個詛咒。


    從世界誕生之初,這個詛咒就被上帝施加在眾多生命之上,借此督促他們爭鬥,督促他們進化,督促他們成為最頂端的主宰者。


    在一個又一個死亡的積累下,再一次又一次死亡的成全下。


    或許,在遙遠的未來,有朝一日,古老的生靈走完最後的進化之路,到達頂點,終會將自己的手觸及到神靈的禦座之上。


    ....


    沉睡之前的陳富貴怔怔地望著頭頂那片比大江、比大海還要廣闊許多的天空。


    他沒有理由地這麽想,縈繞在他心中的驚悚不言而喻,似乎是在這一刻理解到了那個所謂的詛咒之上的又一個詛咒。


    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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