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已至。


    從奈良城到北海道原本一周多的行程,在某人邊吃邊喝、邊看邊玩的要求下,硬生生走上了數月的時間。


    餘燼一邊養傷恢複身體的同時,一邊賞雪悟心,琢磨著怎麽提升自己的心境。


    他怎麽也想不到千夏楚這女人會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起初聽到她說要前往北海道觀雪餘燼還以為她隻是在說笑,畢竟源平兩族關係正是緊張的時候,隨時都可能開戰。


    而千夏楚作為源氏公主,自然會隨時受到平氏的“關照”。


    最要命的是自己還要陪同前往,但凡餘燼傷勢好一點,都不會讓她如此胡作非為。


    奈何餘燼那時候動都動不了的,又沒有手表存在,傷勢恢複的速度極慢,因此久久沒有痊愈。


    餘燼並不想去,奈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為了手表,他忍了。


    兩人一路向北,遊曆大川名山的同時,餘燼始終沒有忘記修行,即使沒有手表存在。


    這些時日相處下來,餘燼倒是對千夏楚有了新的認識與觀感,總覺得這冷冰冰的女子像是融化了一般,話比之前多了,也格外跳脫了些。


    隻是時不時又會澆盆冷水,迴到那般冷冰冰的姿態。


    搞不懂。


    就算哥們兒練會了世間最難的劍術刀招,也練不會洞穿女人的那顆海底心呐~


    這一日,餘燼和千夏楚兩個人安靜地走在冬日裏的一條小巷裏。


    他們已經過了北海道,到了本州島下的一座小鎮。


    在這鎮子上的任何一處位置,能都看到位於北方的那座冰巍峨冰山——富士山。


    餘燼答應過千夏楚,等看過了這富士山,兩人就折返迴去。


    再長的路,總歸會有盡頭。


    這裏又會是誰的盡頭呢?


    低矮的房簷上掛了一串串晶瑩如珍珠的冰棱子,巷間的幾個少年一邊打鬧一邊折幾根抓在手裏,耀武揚威地玩著打仗遊戲。


    中途路過一家酒館,隔著老遠餘燼就聞到了冬獵的美味,放眼張望過去,酒館裏的桌上擺著一尊鐵質的大鍋,其下炭火紅紅,熱浪滾滾。


    人煙稀少外加地理偏僻,小酒館裏的涮鍋羊肉別無花樣,大口的肉大口的酒,倒是蔬菜瓜果比不得那些大酒樓,都是些挑剩下的。


    少年們仰頭探著屋裏的桌子,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香倒是真香,貴也倒是真貴。


    對於他們這個偏安一隅的小鎮來講,有太多窮困潦倒尚且吃不起飯來的懶漢子,少年們一半夢鄉是藏於袖中的木劍,另一半則都藏在這酒館裏了。


    餘燼想起了以往的某些事情,嚐試著說道:“你吃過狗肉沒有,狗肉是正兒八經的好吃,要不咱們今兒個嚐嚐去?”


    千夏楚瞬間皺眉,一半是不滿意餘燼的花錢無度,一半是不喜歡狗肉,“不要。”


    “咋不要了?這次不用你花錢,我上次教你劍術,還剩了點兒金銀,不缺這一頓的。”餘燼笑了笑,手表被這女人收走後,他身無分文,財政大權一下子就落於旁人之手。


    就連使那十九式刀招,看起來也沒了往日那般氣勢,賺的銀兩都少了點,餘燼為此罵了半天那人的不識貨呢。


    千夏楚隻是輕聲道:“我不吃狗肉,太熱。”


    “這個好解決,咱們不如到房中吃食,你要是太熱的話,盡可脫去衣衫,要還是熱得不行的話,那就當我不存在,盡情——”


    餘燼話沒說完,千夏楚一襲撩陰腳便踢了過來,好在餘燼躲閃及時,一個閃身規避對方的“致命打雞”。


    “狗肉是挺熱的,要是早上吃中午吃晚上吃,一日三尺,保不齊第二天就得流鼻血來著。不過我跟你講,狗肉要是配上荔枝的話,那簡直是人間一絕,對了,荔枝你知道不?算了估計你沒見過……”


    餘燼搖搖頭,其實他想問的倒不是千夏楚這女人別的事情,而是她對於狗肉好不好吃這件事情上,不會糾結於狗狗那麽可愛為什麽要吃狗狗這個問題。


    這便足矣。


    兩個人順著河邊邊走邊問,向幾個上了年紀坐在門口的大爺大媽們詢問過後,才知道館子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


    好在這位姑奶奶到了富士山後心情格外舒坦,這才答應一同前往,兩人走了許久,終於在一條算是寬敞一點兒的大街上停了下來。


    餘燼左右打量街道四周的同時,下意識地被一家藝館吸引過去了視線,姑娘們正在朝他揮手撩騷,餘燼迴也不是不迴也不是,憋得臉紅。


    倒是身旁的千夏楚看了罵了句不知羞,隨後又怒瞪了一眼留戀花街柳巷的餘燼一眼,“還看?要不你進去我在此處等你?”


    “此話當真?”


    餘燼就又挨了結結實實的一腳。


    兩人進了酒館,立即成了客官們眼中的熱點。


    餘燼的服飾雖然已經更換,但那短發咋看都不像個正經人家,至於一襲白衣的千夏楚,作為源氏一族的公主,那可是享譽九州的頭號冰美人兒,饒是餘燼都暗自給出過不下九十分的評價。


    她這一進門,單是挑起下巴環視一周的眼神,就足以讓大多客人們感到她的身份非同凡人。


    千夏楚掃了一圈酒館,最終眼神落在了角落裏的一張空桌子,走過去坐下後,隨手將桌上放著的一柄古樸劍匣往地上一推,隨後托著下巴看起了菜譜。


    餘燼總覺得這女人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得了人格分裂症,時而溫潤如玉,時而冷漠似雪,就連他都有些摸不清千夏楚的性子。


    原本想著在對麵坐下的餘燼,卻發現這張桌子位於樓梯下的角落裏,隻有一麵有桌椅,挺適合社交恐懼人坐。


    沒有辦法的餘燼隻能硬著頭皮在千夏楚身旁坐下,這位公主從小到大嬌慣壞了的脾氣,下意識地坐在板凳中央,不偏不倚。


    平時溫潤似火的時候,倒是挺主動忍讓餘燼的,隻是單從臉色變化,餘燼就知道這位千夏公主冷酷的一麵又出現了,所以即使在餘燼說了讓她坐進去一點兒的話後,千夏楚仍是一點兒好臉色不給,紋絲不動坐在板凳那裏。


    餘燼無奈,隻得側身坐了下來。


    越小的館子食物越是得其精髓,人也一樣,這個小小的酒館裏來來往往,藏龍臥虎,有帶劍遊離四方的浪人騷客,也有身披重甲的武士官人,當然,自然少不了一些幾乎把耀武揚威幾個字寫在臉上的官宦子弟。


    鶯鶯燕燕與江湖草莽斑駁交雜,不僅不違和,反而更讓人覺得真實有趣。


    千夏楚這嬌蠻性子不講道理在前,餘燼隻能跟在後邊給她擦屁股,將那劍匣撿起的同時,心想著何時才能擦屁股而非擦屁股。


    酒館夥計看到這幕臉色緩和了許多,這裏是源平兩族北方戰線的交界處,平日裏早就見慣了那些達官貴族或者世家子弟耀武揚威的樣子,好在這位“大小姐”身旁有位明事理的主兒,要不然呐,指不定要出什麽亂子呢。


    餘燼撿起劍匣後沒有著急放下,而是捧著劍匣端詳許久,遲遲沒有放下。


    這劍匣不知采用什麽材料製成,單從質地手感上來看,應該屬於金屬一類的東西,不過劍匣上的鏤空雕花裝飾著實技藝了得,總是餘燼這種見慣了現代巧奪天工的工藝品,也忍不住仔細端詳起來。


    酒館夥計是個年輕小夥子,年輕人血氣方剛,加上知道這劍匣的主兒是城內出了名的難纏加陰陽怪氣,最會那指槐罵桑的功夫,若是待他迴來後看到這番場景,怕是不僅不會怪罪這兩個客人,反而會將怒火發泄到自己身上——他們不懂酒館規矩你一個店小二還不懂酒館的規矩嗎?


    想到此處,店小二心中多了幾分火氣,說話起來難免帶了點刺兒,“你們兩個什麽意思?先來後到的規矩都不懂?那裏已經有人了,想要吃咱們館子的涮狗肉,先去外麵排隊去!”


    說話間隙店小二時不時把目光往白裙姑娘的身上掠去,之所以聲調如此高昂,多半是想引來她的注意和關注,青澀的小孩子總會有這些小算計小肚量。


    餘燼聽罷連忙報以歉意笑容,順勢不動聲色地將千夏楚抬起的右手給按了下去,要是照這位姑奶奶以前的脾性,這小兄弟怕是已經沒了雙眼。


    “我們過來的時候見這裏一直沒人,便坐了下來,真算起來是我們理虧,不過也沒有物在人一直不在的道理。”


    餘燼笑意融融,“等劍匣主人到了,我便與他知會一聲,要是他仍不願意通融,那我們再去找別的位置,你也看到了,外麵一直下著雪,這會兒人也多,沒有空位不給人坐的道理。我妹妹脾氣不太好,家裏寵壞了,小兄弟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餘燼嗓音平和,背對某人的他臉上卻憋不住的笑容,爺們兒走南闖北什麽時候吃過虧,堂堂一個源氏公主又能如何?這不就成了你的哥了?


    仍是洋洋得意卻不知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店小二滿意地哼了一聲,他心裏當然希望那冷冰冰的白衣姑娘能夠坐在店裏多待一會兒,不說能有上什麽聯係,至少也能養養眼不是?


    眼下見這位年輕小哥兒說話做事尤為周到,為人也圓滑,也就樂意順水推舟,做個人情。


    他們小店兒名揚富士,因為搶位置而產生過摩擦的人大有人在,大不了他也就是挨頓罵,敢在這裏開門做生意的,老板能沒點背景靠山?


    下半年十來月間,平氏侯府的小將不就跟外地一來這裏觀景的官宦子弟打了起來嘛,就是因為吃飯間吹噓哪裏產的佩劍好,其實跟他們沒丁點兒關西,最後卻大打出手,鍋碗瓢盆能用的全都當做武器砸了。


    好在老板早就交代了,讓他們打,最好砸多點兒,反正這些官宦子弟家裏有錢,最後一個都跑不了,賣不出的東西這不就是有了著落?店裏陳舊的家具這不就可以換新?


    砸的越多越好,越大越好,他們越是砸,咱們店的名氣才會越大,反正都有人給咱兜底,就犯不著為此生氣。


    正所謂和氣生財,碎碎平安嘛。


    說話間,飯館兒內氣氛突然一凝,就像是臘月天好不容易點著的火把被人拿冷水澆滅了一般。


    五六個光鮮亮麗的官宦子弟勾肩搭背走進了酒館,旁邊跟著的幾位隨從通風報信,將剛才桌子上發生過的事情那麽添油加醋地一說,為首一位長相對得起自己卻對不起社會的家夥臉色驟然變化。


    旋即看向了角落裏的餘燼,在掃到他身後的白裙姑娘後,這位公子哥兒臉色又是一變,眼裏閃過一絲亮光後,立即來了主意。


    走到餘燼身邊後,公子哥兒抬起雙指在桌麵重重一敲,滿臉陰沉表情,眼神倒是不屑嘲笑:“喂,這裏是我們先來的,你們想坐不是不可以,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可把我這劍匣丟在地上,終究有些說不過去吧?”


    餘燼抬頭看向年輕人,笑著賠禮道:“你這劍匣名貴不凡,我一個外行人都覺得像是無價之寶,我妹妹不小心碰了下掉在了地上,但怎麽也不至於摔出個好歹,不然也配不上您這名劍不是?不過事情出在我們身上,您心裏要還是過意不去,那就開個價,就算是砸鍋買跌,我們……呃,我妹妹也會盡量賠償公子的。”


    行徑和樣貌一樣粗劣低級的公子哥隻聽出來了誇獎寶劍的話,哈哈大笑道:“算你小子有眼光,我這寶劍可是源氏軍製的,一般人可用不起。”


    身後尾隨著的幾個狐朋狗友聽罷紛紛起哄,其中一位笑嗨了,話裏有話道:“你這小子還真會瞎貓撞死耗子啊,竟然連咱們宮本公子的身份都瞎猜著了,在這富士山,唯一一位源氏小將上個月剛剛戰死,宮本公子,你不是剛說你爹很有可能要接任小將位置,掌管軍製嘛?”


    餘燼笑意盈盈,麵色仍舊不改,迴道:“啊是是是,我是瞎貓,我可不就是瞎貓嘛。”


    宮本姓氏的潦草公子哥兒擺擺手,還沒聽出來餘燼在罵他是個死耗子,對於同伴這種扯出他爹虎皮來仗勢欺人的行為他似乎很不喜歡,咱們學的就是讀書人,可不就得跟人講道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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