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老教授站在最高的那個樹冠上。那個樹冠跟其他的大樹不一樣,上邊是一個圓頂房子,掩藏在綠蔭之中,此刻圓頂房子裏竟還有兩個機器人在工作,桃源基地的機器人外形就特別粗糙,滑行時輪子碾壓地麵,都能發出嘎吱嘎吱地響。


    在工作台底下,還藏了個工作人員。他屏住唿吸,不敢動。知道出事了,主控室的工作人員紛紛逃跑,結果不管是小型飛船還是機甲,全部被擊毀,剛剛逃出去的工作人員一個都沒活下來,他心知這個基地已經完了,現在飛出去就是被拍蒼蠅,倒不如躲起來,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幽靈船要走了。”想到這裏,他暗暗鬆了口氣,隻是沒想到,忽然間,心尖兒一跳,沒來由的心生警兆,連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下意識抬頭,就看到頭頂上,一顆人倒掛著垂了下來。


    最堅固的主控室,就這麽輕易地被砸穿了,看清那個人時,他嚇得癱軟在地,腦子裏一片空白。


    下一刻,鮮血飛濺,他曾鮮活的身體,成了那個怪物口中咀嚼的食物。


    這一切,也被蘇長樂他們看在眼中。


    小七道:“沒救了。”他說話的時候,歪頭看了一眼蘇長樂。


    他知道,蘇長樂很不舒服,很難過。不僅隻是身體上的原因,她的難過,更多表現在心理上,他可以瞬間分析出很多可能性,也明白,蘇長樂是在為這個外公難過,但他有些難以理解的是,蘇長樂並非真正的原主,她跟這個洛老教授並沒有血緣關係,為何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對這個已經變成了怪物的洛老教授產生感情,並為他難過呢?


    難不成原主的意識還未消散,在影響著他的小花兒?


    想到這個可能,小七奶爸的臉上的表情變成了嚴肅,眼睛的顏色也成了深藍,是很暗的藍,比黑又稍淺,就顯得有點兒陰沉了。


    “哦。”蘇長樂看著那個正在撕咬血肉的洛老教授,聲音更咽地應了一聲。


    也就在這時,一道細細的激光一樣的東西從幽靈船上射出,從高空落下,恰好落在了最高的那顆樹上。


    那是一道射線,遙遠看去,像是一柄從天而降的擎天之劍。


    洛老教授呆了一下,隨後抬頭,他嘴上全是血,臉上都沾滿了血肉碎末,然而不知為何,蘇長樂覺得,此刻他的眼神很平靜,那雙猩紅的眸子裏,有一層淡淡的水光。


    水光一閃而逝。


    那一束光瞬間擴大,呈輻射性的湮滅了整個桃園基地,沒有任何聲響,就像是將整個桃源基地降了一個維度,眨眼之間,輕飄飄的一巴掌,就把桃源基地拍成了平麵一樣。


    這種打擊是毀滅性的,相當於把桃源基地變成了扁平的紙片,而這樣的攻擊,讓幽靈船的能源損耗了80%,剩下的能源,僅夠一次短距離空間躍遷了。


    沒辦法,這個基地的東西必須毀掉。


    為了全人類。


    “倒計時,十、九、八……”


    幽靈船上,躍遷倒計時進行到了最後。蘇長樂看著那個基地被毀去,淚水濕了眼眶,不僅是他,其他老人也是如此,隻是這眼淚,有激動,有痛苦,也有對洛老教授的惋惜,萬千情感交織在一起,匯成了無聲的熱淚,止不住地往眼眶外流淌。


    然而就在這時,他們發現,底下還有動靜。


    島毀了,建築沒了,樹也沒了,從高空上看,這個星空中的小行星一般的基地被拍得四分五裂,然而,在其中的碎塊上,依舊冒出了讓人懼怕的身影。


    一隻蟲子的頭顱在掙紮。


    一個人影也再次出現。


    他的身後,還有幾個蠕動的影子,是之前深淵裏頭的那些怪物。


    沒有死絕!


    這樣的攻擊下,那群怪物都沒有死絕!


    “不能,絕對不能這麽離開!”程老目眥欲裂,可他想不出什麽辦法,怎麽才能讓他們死光?


    “先離開這裏,迴去通知聯邦高層,立刻糾集最強力量,將這裏徹底毀滅!”張大師稍微冷靜一下,她知道他們現在的實力有限,奈何不得了這裏,隻能去搬救兵,可是這一來一迴的時間差,等軍方來了,他們說不定已經跑掉了。


    以這群怪物的實力,他們在星空中流竄都沒有任何問題。


    他們比高等級蟲族的生命力更頑強啊!


    “三、二……”


    空間仿佛被撕裂了一條口子。


    蘇長樂感覺到戰艦艦身顫動了一下,他們即將躍遷,逃離此地了,在離開之前,蘇長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屏幕,她甚至,放出了自己的神識。


    她看到,洛老教授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他仰頭,看著星空。


    蘇長樂登時覺得心頭有點兒怪怪的,一時卻又說不出來,到底哪裏不對。


    洛老教授接著理了一下衣服,他看著天上,看著那艘即將跳躍的飛船,他的神識,甚至能夠看清飛船裏頭,那個正在流淚的小女娃。


    他一直覺得上天不公平,讓他的家庭遭遇了那麽大的折磨,他的女兒,那麽年輕,還是花兒一樣的年紀呢,就那麽死掉了。他的妻子,因為傷心過度,沒多久也撒手人寰,以現在人類的醫療條件,他們都算是英年早逝。


    而他,他被抓到了這裏,十幾年的時光,就在不斷地殺戮和重生裏度過了。


    他成了怪物,還是怪物的頭頭。


    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清醒過來,卻沒想到,有生之年,他還能見到外孫女一麵。


    她長得跟月月可真像,也像他女兒倩倩,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都那麽可愛漂亮,像是最暖的微風,在他滿是血汙的世界裏,吹開了一道細縫,灑進了一縷陽光。


    是的,他已經恢複神智了,但這個恢複,是短暫不穩定的,最可怕的是,他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意識,他必須不斷地進食,吞噬新鮮的血肉,才能夠保持短暫的意識。


    這樣的清醒有什麽意義呢。


    清醒之後,他才會知道,自己這些年,做過些什麽。


    他殺了很多人。


    被投入深淵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拒絕接受桃源實驗的人,他們都是戰士,願意為人類犧牲自己,這裏麵,還有他的朋友,他的學生。


    他們啊……


    都成了他的食物。


    他殺光了他們,把他們當作自己的戰利品,那些骷髏頭,整整齊齊地擺在他的洞口。


    越清醒,越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可饒恕,他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他也沒有辦法讓自己繼續活下去。他更不想讓自己的孫女和僅剩的朋友知道,他其實已經清醒了。


    他不斷地逼他們,虐殺了已經改造的向起帆等人,還假裝殺他們,隻是想告訴他們——


    不要為我難過,我隻是一個怪物。


    不要有任何負擔,你們對付的,隻是一個怪物。


    曾經的洛教授,已經死了,死在了十幾年前,跟他的愛妻女兒一起,長眠於星空。


    “樂樂啊,別哭,別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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