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感到驚奇的是,這家夥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竟然沒有一點兒恐懼的意思,而是依然平靜地玩著炕上那堆玩具。


    “嘩啦啦!”窗幔突然輕微地動了幾下。


    視角朝窗戶的方向轉換過去。透過稍微有些模糊的玻璃窗,我分明看到院子裏一個黑乎乎的影子,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他好像來了,我們出去吧。”這家夥說著,還不忘朝兜裏揣一個變形金剛,利用頗不靈活的雙腳一瘸一拐朝外麵走去。


    在我的印象裏,哪怕故事裏那些最為勇敢的英雄,也不可能在赴死的時候如此淡然。


    這家夥走的速度並不快,而且似乎有意讓自己不發出太大的聲音,所以顯得極為小心。而院子裏的那個被黑氣包裹著的黑影,此時則已經悄無聲息地移動到了門外,兩點螢火般的光芒在他的臉上隱約可見。


    我的身體僵硬地打開門,隨即又轉頭把門合上。等再轉迴來的時候,狼一傑那青白猙獰的麵孔就在距離我的身體不到一米的距離。


    “嘶——”


    哪怕是身處黑暗中作為觀察者的我,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還是感到心中狂跳不止。而控製我身體這家夥即便再大條,也不禁激靈了一下。


    “你……你要是想勾走我的魂兒就快點吧,要不然我就走了。”那家夥有些吞吐地說道。


    我和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狼一傑顯然不理解。人但凡聰明過了頭就容易有個毛病,遇到簡單的事情容易朝複雜的方向解釋。


    所以盡管這會兒狼一傑就站在和我的身體相距不到一米的地方,卻不敢輕舉妄動,而是不斷使用周身的煞氣進行試探。


    “嗤——”


    熊熊火焰開始在我的身體周圍燃燒起來。這些火呈現詭異的暗紫色,給人的感覺頗為驚悚。


    “完蛋了!”


    我不由大唿不好。按照上弧月的想法,狼一傑會將我身體裏的靈魂勾走打散,這樣就可以保住我自己的靈魂。可眼下的情況顯然不止於此,狼一傑這家夥不僅要消滅我的靈魂,順道還要消滅我的身體。


    “噠噠噠——”


    我分明聽到牙齒打顫的聲音,而且那聲音正是出自我的身體。顯然控製著身體這家夥在經受著極大的痛苦,卻沒有叫喊出來,隻是咬牙強忍著。


    沒多一會兒,我眼前的一切光芒都消失了。隻聽到狼一傑發出一聲極為淒厲的喊聲,與此同時伴隨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然後一切歸於寂靜。


    ……


    “醒醒,快醒醒!”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迷蒙之中有人在拍我的臉。在意識恢複的一刹那,我覺得整個人就好像是在冰水裏浸過一樣,冷得要命。


    勉強睜開眼睛一看,一個白色毛茸茸的東西正在我臉上方來來迴迴摩擦著,很快我就看明白這是一隻狐狸爪子,用力把頭歪過一些,小狐狸的臉便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咦?醒了。”


    小狐狸把爪子從我臉上移開,又在鼻子上探了探:“還有氣。姐,他沒死!”


    我心說這不廢話麽,人都已經醒了還用再看看有沒有氣?


    但是隨後我的心卻猛地一沉,突然想起昨晚在意識消失之前,狼一傑用鬼火把我的整個身體給燒了個遍。現在雖說我還活著,可是身子該不會已經被烤熟了吧?


    這樣想著,我費力地抬起手朝自己臉上摸去。


    軟乎乎的,也不像是被烤熟了的樣子。相反的,觸碰到臉的那根手指卻疼得要命。


    “不要亂動。”從旁邊走過來的上弧月突然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你的手指頭斷了,我才給你接好。”


    “嗬——咋,咋迴事啊?”我嘶啞著嗓子問道。


    紅毛狐狸於是一五一十把之前發生的事情解釋了一遍。原來早在狼一傑來索命之前,狐狸姐妹就已經先一步來到了這邊,隻不過利用迷障偷偷躲了起來。


    後來的事情便像我看到的那樣了。我身體裏的另外一個靈魂被憤怒的狼一傑逼出來弄成了碎片,而失去靈魂指揮的軀體則像是死屍一樣倒在了地上,沒有心跳也沒有氣息。


    “可我明明看到狼一傑用鬼火把我給燒了啊?”我納悶道,“怎麽現在一點兒傷都沒有?”


    “那種魂火,隻能傷害靈魂,傷不到身體。”


    上弧月說到這兒,輕輕搖了搖頭:“所以你什麽事兒都沒有,可那個替你死的小家夥就沒這麽幸運了。你看看自己的手,就是它在忍受著魂火灼燒的時候,手指不由自主地摳進了玩具裏麵,甚至因為用的力氣太大都骨折了。”


    上弧月的話讓我心裏也覺得很不是滋味。想想我自己可真不是個東西,占著人家的身體不說,最後竟然還讓對方代替自己死掉了,這他娘的算哪門子事兒啊!


    想著想著,我一個忍不住,竟然“哇”地一聲嚎起來了。想到是上弧月親手炮製了這一出戲碼,我於是邊哭邊朝上弧月喊:“你為啥非得讓他死啊?為啥啊?讓他活著多好啊!”


    上弧月的眼圈突然紅了。


    自打我認識紅毛狐狸之後,隻見過她少有的幾次動了感情,這便是其中的一次。甚至旁邊的小狐狸看到她姐姐這模樣,也開始忍不住抽抽搭搭了。


    “我也不想讓他死,但是相比死來說,活著才更痛苦。”上弧月用頗顯迷蒙的眼睛看了看我,“你已經去過那個黑暗的地方了吧,那就是他之前所在的地方,像是一個黑暗的監獄,哪裏也不能去,什麽都做不了。”


    我想了想,明白了上弧月指的是我剛才去過的那個黑洞裏麵。我隻是在那裏過了短短的幾分鍾而已,但是那個靈魂卻在裏麵度過了六年的時光。


    上弧月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其實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經察覺到這個靈魂並沒有消失。我曾經嚐試過使用各種方法超度他,但都沒有用。他和這具軀體連在一起,除非魂飛魄散,不然永遠不能投胎轉世。”


    於是在狼一傑死後,上弧月利用術法進入到了我的意識海深處,和那個靈魂達成了協議:他替我去死以化解狼一傑的怨氣,而上弧月則在那之後超度他往生。


    “其實這是最好的辦法。”紅毛狐狸說道,“狼一傑雖然是非不分,但其實這一生並沒有像其它養屍人那樣做過什麽壞事,如果因為怨氣難消不能轉世就太可惜了。而你身體裏的另外一個靈魂,也算是死得其所,再也不用被囚禁在黑暗裏了。”


    我抹了一把眼淚:“那你之前和他說的是真的麽?魂飛魄散的鬼也能拚起來投胎轉世?”


    上弧月略微頓了一下,點點頭:“沒錯,我有自己的辦法。”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的心裏麵才略微好受了一些。這樣說來,這的確是一個最佳的結果,有怨氣的怨氣消失,死了的投胎轉世,而我的身體裏也再也不會有一個被囚禁的靈魂了。


    但是許多年之後,我才知道事實並沒有這麽美好。上弧月雖然力量強大,卻根本不可能將魂飛魄散的靈魂重新拚合起來。不僅是她,就連燕南鬼君也沒有這麽大的本事。


    所以紅毛狐狸隻不過是不想讓我背著負罪感,故意騙我而已。


    此時的我掙紮著坐了起來,在口袋裏摸索了半天,拿出了之前裝在裏麵的玩具。


    變形金剛的前胸被手指硬生生地摳了進去,可見當時的痛苦程度之甚。


    “上弧月。”


    “嗯?”


    “明天一早我和你去紮紙人的店鋪,去給他買幾個紙紮的玩具燒了吧。”


    “好。”


    ……


    過了那麽幾天,住房的手續批了下來,上弧月開始著手搬家。拉花草的是一輛老牛車,也不知道這紅毛狐狸是從哪裏找來的。


    村裏人在經過那樣一場記憶的集體扭曲之後,全都已經把紅毛狐狸忘了個幹幹淨淨,所以這次看到狐狸姐妹的時候再一次重現了當初的場景:一群大姑娘小媳婦老太太全都聚集在上弧月新房子外麵的街道上,一邊看我們搬東西一邊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雖說我聽不見他們在議論什麽東西,但是不用猜也知道沒什麽好話。女人就是天生喜歡嫉妒的物種,我打小就已經發現這個定律了。但凡看到有長得比自己漂亮的,那怪話肯定少不了。


    至於村裏那些二八小夥子,更是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裝成互相之間高談闊論的模樣,暗地裏眼睛卻在紅毛狐狸身上掃了個幾十遍不止,鬼知道他們在想什麽。


    紅毛狐狸的耳朵和眼神那麽好使,自然不會注意不到這些。但是相比之前,這家夥對這一切表現得淡然多了,甚至連一個惡作劇性質的懲罰都懶得施展出來,隻是忙著往屋子裏搬她那些奇怪的花花草草。


    我搬著一小盆花趕上上弧月,在旁邊悄悄對她說道:“哎,咱們幹嘛非要自己搬啊。你看外麵那麽多的小夥,隻要你招唿一聲,肯定全都屁顛屁顛地跑過來給你搬花。”


    沒等紅毛狐狸說話,我懷裏抱著的的那盆花突然說話了:“我才不讓他們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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