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隱約聽明白了老和尚的意思,但是對到底該怎麽做仍然拿不準:“您給孩子指條路?”


    老和尚微微一笑,從地上站起來拍拍土,隨即走到了山寺欄杆的前麵,指著山下說道:“咱們這塊地方,北高南低,北麵群山起伏,南麵則是河湖相連。我想您一定聽說過關於這種布局的傳說吧。”


    爺爺點點頭:“聽過。”


    那個傳說我也聽曾祖母講過,當時覺得特別有意思。


    事情發生在南北朝時期,北朝蕭太後帶領大軍向南擴張領土,行軍到我們這裏,看到千裏沃野水草豐美,覺得是一個好地方,於是命令民眾在此處平整土地,廣修溝渠,並召集全國的能工巧匠大建行宮。


    但是當苦力們挖溝渠時,掘地六七米後竟然發現了許多臉盆大小的鱗片狀東西,而且還有巨大的白色骨質物,刀斧砍斫都不起什麽作用。


    工匠們不遠千裏從皇宮裏找來占卜師,後者在推算一番後臉色大變,說這裏是上古黃帝和蚩尤戰爭時用作斬殺俘虜的地方,相當於一個超大號的墳場,怨氣極重。


    蕭太後卻對此並不在意,命令苦力略過此處繼續挖掘,結果不久又挖到了一條巨大的金鏈,每個環扣都有一人大小,不見首尾。


    眾人看到金子,立刻變得瘋狂起來,日夜沒命地順著金鏈子挖掘,卻不知道即將大難臨頭。就在挖到第三天的時候,天崩地裂,鎖鏈處湧出了無盡的黑水,將挖掘的苦力盡數埋葬。


    而後身長足有幾十裏的龍屍帶著黑氣騰空而起,隨之湧出的黑水和火焰將地上的人物盡數吞沒。龍屍帶著長達上百裏的鎖鏈在曠野中穿行,所過之處沒有一人活下來。肆虐兩天兩夜之後,終於被諸天神佛合力鎮壓,屍骨掉落在北方,連同束縛它的鎖鏈形成一道道山脈。


    此時聽到老和尚提起這個傳說,爺爺不禁感到有些詫異,不知道這和我的事情有什麽關係。


    “那個傳說是真是假並不重要,我們這塊地方不正常卻是真的。”老和尚眯著眼睛道,“古往今來這裏都是兵家必爭之地,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這裏。而且這附近曾經出現過幾朝的都城,天地靈秀之氣已經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最主要的一點是地理格局,南風把南邊的濕氣帶到北邊,被十裏長山隔阻,濕氣無法消散,時間長了就難免會生出許多邪祟。”


    說到這裏,老和尚轉頭看向我爺爺:“所以這塊地方從來都不太平,邪祟叢生,否則我們廟裏的香火也不會這麽旺盛。這孩子生在這裏,而且眼下又已經有了識別陰陽的能力,與其說這是不幸,還不如把它看作是另一種幸運,可以用這種能力為人們造福,積累善果……”


    直到最後老和尚也沒有給出什麽具體的建議,而是告訴我爺爺一切隨緣就好。


    在我們離開的時候,老和尚將手裏一大串凹凸不平的佛珠送給了我,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沒有像六姑那樣和我們要錢。


    “爺,剛才那爺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坐在自行車後架上的我擺弄著手裏的佛珠問。


    爺爺沒迴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意思就是讓你好好學習,長大了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很多年之後我才明白,老和尚的話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當時爺爺雖然認為老和尚不簡單,但我畢竟是家裏的一根獨苗,還要去做好學問光宗耀祖呢,怎麽能在神鬼這方麵去下太多功夫呢?於是爺爺決定從他這裏把老和尚的意思瞞住,隻說讓我好好戴著那串佛珠,千萬別弄丟了。


    我當時答應了一聲,又問道:“爺,北山真是那條龍的屍體變成的?”


    “假的,哪兒有那麽大個頭的屍體。”


    小孩子的思維跳躍能力很強,當時的我不知道怎麽又突然想起了關於文家橋的傳說,於是又問道:“那咱們村的文家橋下麵,是不是真的出現過許多屍體?”


    聽我提起文家橋,爺爺挺長時間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那件事倒是真的,當時還是我帶著人去搬運的屍體。說起來還真是怪,屍體上的衣服都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了,人卻像是剛死不久的樣子。當時我抬一個女人的時候,發現她不過才二三十歲,竟然裹著一雙小腳,倒像是從古代來的。”


    裹小腳?


    我猛地就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個穿紙衣服的女屍不也是繡花鞋裏麵一雙小不點的腳麽?而且那個孕婦也是從文家橋上走過後才變成那樣子的,看起來還真有些關聯。


    迴到家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先探頭去看堂屋門口,見沒有昨天那個女屍的影子才敢走進門去。一進屋子,卻看到昨天那個孕婦的丈夫正坐在那裏和奶奶說著話。


    奶奶對我們問這問那,爺爺隻是隨口敷衍了幾句過去,說老和尚送給了我一串佛珠,戴上它就不會有什麽事了。然後他就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那男人的身上。


    “大爺,我今天是專門來找小師父的。”男人客氣地說到,聽他那語氣,十有八九是把我當成六姑的徒弟了。


    原來自打昨天我們走了之後,女人的情況好了不少,意識漸漸清醒。誰知道到了今天早晨,卻又突然說肚子裏有人在和她說話。男人掀開她的衣服一看,發現肚皮上竟然出現了一個女人臉的形狀,嚇得他趕忙又來找六姑。


    六姑自己都顧不過來了,更顧不上他了,於是又把皮球踢到了我這裏,說我能看見鬼的模樣,讓他來問我究竟是怎麽迴事。


    “昨天那個女鬼的腦袋滾進你媳婦的肚子裏了。”我說道。


    雖然我說得很清楚,但是男人還是沒明白是啥意思,於是我隻能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地和他說一遍,嚇得男人瞪大眼睛在屋子裏麵團團轉:“這可咋辦,這可咋辦……”


    最後還是奶奶給他出了一個招:“雖然六姑病了,但是附近這幾個村還有不少吃這口飯的。你找找他們,說不定有人能把這事兒給解決了。”


    男人倒是一點都不耽擱,立刻從臨近幾個村裏找來了三四個風水先生算命先生,用了不少奇招怪招,最後卻依然沒有什麽效果,他媳婦的肚皮上還是會時不時出來個人臉的形狀,模樣極其可怖。


    又過了一天,傍晚我正在跟著奶奶屁股後麵看她收拾自己的那些花花草草,男人又出現在了我家的門口。


    “小師父在家嗎?”見到我之後,男人的表情似乎顯得有些欣喜,“小師父,這次恐怕還要你幫幫忙。”


    隨即他將事情大致說了一下。


    原來今天傍晚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個身穿紅衣服的女人,說她能治好孕婦的病。但是女人又說憑她自己還不行,而是點了我的名字,說這事兒必須有我在場。


    聽完男人的話,奶奶和我都覺得納悶。根據男人的描述,那女人的模樣俊俏,打扮也非常時尚,和我們農村出來的土裏土氣的女人完全不一樣。但是我們家的人上溯八代都是貧農,從來不認識什麽富貴人家。


    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奶奶覺得不大對勁兒,不肯讓我去。但是架不住男人的苦苦哀求,終於答應和我一起過去看看。


    當我第一眼見到那個紅衣女人的時候,說實在的,年僅五歲的我確實也感受到了什麽叫做驚豔。


    女人的身材纖細,皮膚白嫩,身體的每個部位都被紅色的衣裙合理地包裹在裏麵。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則是她那彎彎細細眉毛下麵的一雙眼睛,明亮水潤,眼角向上微微翹起,絕對屬於勾人心魄的那種。


    在我們之前,寬敞的屋子裏已經聚集了幾個單身小夥子,雖然明麵上是來看病人的,但是眼角卻總是時不時地瞥向坐在炕沿邊緣的紅衣女人,那模樣就像是覬覦餐桌上黃花魚的饞貓。


    看到我進屋,女人微微笑了笑,拍拍身旁的炕沿說道:“坐這兒來吧。”


    軟軟糯糯的一句話出口,就像是有魔力一樣,不知道會讓屋子裏麵的多少人抓狂。而當時還是小不點的我竟然也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聽話地坐了過去。


    “姑娘,你是哪個,我好像沒見過你吧。”奶奶詫異地問。


    紅衣女人隻是微微笑笑:“我也不認識您,不過我和您孫子認識。”說完又笑著看向我。


    我怔怔地看著女人,剛一開始隻覺得挺好看的,隨後還真覺得挺眼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了。


    無意之間瞥見了女人紮起來的頭發,在傍晚即將落下的太陽光線反射中,光潔的發絲晃眼得厲害。女人的頭發不是那種單純的黑色,而是帶著一點紫紅,隻有在陽光下才能顯現出來。


    有那麽一瞬間,我發現女人的頭發兀地發出了一道紅光——


    “我知道你是誰了!”這束紅光導致意識中的那點薄霧瞬間消散,我頓時搞清楚了她的身份,“你就是那個……”


    女人輕輕捂住了我的嘴巴,將頭低下來笑著對我說道:“知道就可以了,不要說出來,這可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看著她那水潤的眼睛和微微上翹的眼角,我木訥地點了點頭,心想怪不得曾祖母給我說的故事裏狐狸都能迷惑人,這紅毛狐狸變成人的模樣,還真是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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