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教我。


    晏傾上一次聽到花辭樹說這話已經是十多年事了。


    阿四剛被帶迴顏家的時候瘦瘦小小的一隻,什麽都不懂,卑微且怯懦看人的眼神都是躲躲閃閃的。


    後來他們兩個在顏家相依為命許久,阿四才敞開心扉,遇到不懂的,就會拉著他說一句“兄長教我”。


    沒曾想,時隔多年,再聽到這句話,竟是花辭樹急著娶夫人。


    “這有何難?”晏傾笑道:“你先把你原本是如何打算的,說與我聽聽。”


    “好。”花辭樹看見晏傾笑了,難免有些窘迫,但一想到林澤,又覺得這點窘迫實在算不得什麽。


    他立馬就把原本打算好的那些月下花前、煙火畫船都跟晏傾說了,連帶著花滿天那些老套主意也講了一遍。


    說完之後,花辭樹神情專注得看著晏傾,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晏傾徐徐道:“老神醫的主意其實也不是不行。”


    “我師父那主意實在老套,而且林澤要是真不答應,我還能真的把她推下水不成?”花辭樹問完,不等晏傾迴答,就自己把話接上了,“這肯定不行!”


    退一步說,他放了話,結果林澤不答應,他沒法做出推林澤下水這樣的事。


    那是心上人啊。


    對著心上人,怎麽做的出這樣的事?


    晏傾看著花辭樹,語調幽幽道:“我還沒說完。”


    花辭樹頓了頓,“是我心急了,請兄長繼續說。”


    “我的意思是老神醫的主意也有可取之處。”晏傾緩緩道:“隻需調換一下即可。”


    花辭樹聽是聽明白了,就是有點不太確定,輕聲問道:“兄長的意思是?”


    晏傾道:“你與林澤同乘一船至湖中央,再求愛一迴,若她不答應,你從船上跳下去。”


    花辭樹聞言頓時:“……”


    花美人心裏後悔極了:為什麽我要跟晏傾說師傅出的餿主意?


    若非若此,他多半還能給我出個好主意。


    現在……現在,他八成就是等著看熱鬧。


    “兄長若是事忙,沒空幫我大可直說,不必這般敷衍我。”花辭樹說著轉身欲走。


    “我何曾敷衍你了?”晏傾叫住他,一本正經地說:“若是就此如了你的意就好,若是林澤看著你跳湖都看著你跳湖都無動於衷,那她對你確無半點情意,你也該就此私心。”


    花辭樹聽了,又覺得此話甚有道理。


    他又向晏傾討教了幾句。


    別看這法子簡單,但不同的人用,結局就大不相同。


    花美人在偏殿待了許久,迴到府中時,風千麵已經派人送了兩迴消息過來。


    說林澤起初一直在西廂房中坐著。


    坐了大約一個時辰,忽然開門出來,就把府中管事們忽然就叫了過來,開始過問林家的那些生意,尤其是煙花,各個鋪子都不讓賣了,不知道她是怎麽打算的。


    就這樣,風千麵的人一個時辰過來一趟。


    花辭樹得了消息之後,府中除去辦事的人也迴來說,京中的煙花鋪子都關門了。


    這馬上要七夕,本該是煙花等物大賣的時候。


    這些鋪子在這種日子關門著實奇怪。


    不過花辭樹已經從風千麵那邊得知是林澤的意思,倒也不意外,隻是他想不通林澤此舉何意,到了夜間,躺在榻上也一直輾轉反側。


    花辭樹實在睡不著,風千麵那邊有一直派人送消息來,他糾結再三,讓人傳話給風千麵,讓他不用盯著林府那邊了。


    風千麵接到這話之後很是不解,又來花府跑了一趟。


    花辭樹道過謝,讓他早些迴歇息。


    無論明日結果如何,那都是明日的事。


    此等煎熬,就讓他一個人煎熬吧。


    林澤想做什麽,要做什麽,自當由她。


    若有不如他的意,還能連夜跑去阻止不成?


    第二日天亮,便是七夕。


    管事來迴稟,說花船已經備好了。


    花辭樹在府裏換了一下午的衣衫。


    玄色太沉,紅色太豔,最後他挑了一身墨綠長衫,玉冠束發,對著銅鏡照了許久,覺得少了點什麽,又不願想顧長安那般那哪手裏都拿著折扇,就拿了支碧玉蕭。


    他出門時正是傍晚,望月湖旁已經有許多少年少女聚齊在此。


    少女們一個個盛裝打扮,少年們也不遑多讓。


    往年的七夕,一般都是夜幕降臨後,月上柳梢頭之時,姑娘們才會姍姍來遲,如今民風開放,女子也越發落落大方。


    花辭樹一手把玩著碧玉蕭,從人群中穿行而過,從馬車停靠之處走到望月湖旁,短短的一段路已經有七八個姑娘上前來示好。


    他微微頷首,算是道謝也算是致歉。


    不曾與她們有半句言語。


    管事引著他行至自家花船前。


    花辭樹上了花船,在船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同管事和船夫道:“你們先迴吧。”


    “大人!”管事一聽這話,有些擔憂地奉勸道:“今日是七夕,大人這樣的容貌風姿,在望月湖這等人多的地方隻怕危險得很,小的還是留下保護您吧!”


    花辭樹已經連著兩天沒睡好了,這會兒正想一個人靜靜,好好地想想自己跟林澤到底能不能成。


    他心中焦灼,一開口就沒好話,“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還保護我?”


    管事頓時:“……”


    船夫見狀,幫著勸了一句:“今日七夕,望月湖上船多,跟下餃子似的,小的要是此時就走了,到時行船若發生碰撞……”


    “你們能不能盼我點好?”花辭樹實在忍不了了。


    這好好的七夕,管事怕他遇刺要留下保護。


    船夫怕他翻船沒人救,要留下……


    船夫和管事見狀,連忙說了幾句“大人福運昌隆,肯定不會遇刺、肯定不會翻船”之類的話。


    花辭樹給了他們一些賞錢,可算是打發走了。


    他一個人在船頭坐了許久。


    看天色逐漸暗下來。


    看明出西山。


    看不遠處的少年少女欣喜若狂。


    無意間瞧見一個姑娘忽然踮起腳尖,親了身側的少年一下。


    看周圍那些人笑著起哄。


    花辭樹轉動手中的碧玉蕭,應付了好幾個小姑娘,過分的是,竟然還有少年紅著臉跑來對他示好。


    花此時差點抄起碧玉蕭當打狗棒打過去。


    他從前男扮女裝,被瞎了眼的男子愛慕就算了。


    現在他穿的是男裝,竟還有男子湊上來。


    花美人惱了。


    “花兄!”林澤卻在此時忽然出現。


    花辭樹抬頭看去,隻見林澤今日穿著藕粉色對襟襦裙,廣袖翩翩,披帛被夜風吹得飄逸紛飛,猶如神仙妃子一般。


    今日的林澤妝容精致,戴朱釵,配玉環,是花辭樹認識她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如此盛裝打扮。


    他一看見她,立馬就顧不上生氣了。


    花辭樹朝對自己示好的那少年說:“我心上人來了。”


    他說話時,目光一直停留在林澤身上。


    怒氣散去,笑意橫生,隻是一瞬間的事。


    那些對花辭樹是好的少年少女們也識趣得很,聽到他說這話,立馬就散了。


    林澤走上前來,微微笑道:“我來的似乎有些不是時候?”


    “我在等你,你什麽時候來都正是時候。”花辭樹伸手將她牽上了船。


    林澤有些招架不住。


    毒舌如花辭樹,有一天開始說甜言蜜語,隻怕換誰都招架不住。


    她笑了笑,由他牽著上了船。


    滿船的花。


    船艙裏溫著酒。


    案幾上放了不少糕點。


    酒香混著花香,還帶了些香甜的氣味。


    花辭樹在船頭解開了繩索,花船離岸,隨波泛泛,朝湖中央去。


    林澤剛在船艙中坐下,花辭樹就進來了。


    兩人相對而坐。


    花船搖搖晃晃的。


    連帶著燭火光也在晃。


    “我想好了。”林澤抬頭看著花辭樹,眸色清亮,“我的確對你有意。”


    花辭樹怔了怔。


    他沒想到林澤會這麽早來。


    更沒想到她一來,就說想好了,的確對他有意。


    林澤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繼續道:“我從不與人共飲一壇酒,喝一碗參湯,從一開始你對我而言,就與旁人不同。”


    “芊芊……”花辭樹傾身過去想抱她。


    林澤抬手抵住了他的胸膛,“你等一下,讓我把話說完。”


    花美人的稱號不是白喊的。


    每次花辭樹靠她那麽近,她就心亂如麻。


    若是親了抱了,那必然要連原本想說什麽都忘到天邊。


    “你我這樣的人,談情說愛也好,互利互助也罷,都不是立刻就能成的事,所以……”林澤把自己思慮良久的時,簡化成兩三句說了出來,“你我可以先試試。”


    花辭樹感覺自己馬上就能得到想要的,又似乎不是他想要的,低聲問道:“何為試試?”


    “試試就是……先試試。”林澤原本想的挺清楚的,到了花辭樹跟前,被他這樣看著,不知怎麽的,忽然就覺得自己即將說出口的話,有點像在欺負他。


    “你說的清楚些。”花辭樹極盡耐心,語調溫柔道:“你盡管說,你說什麽,我都不會拒絕的。”


    林澤聽到這話,心裏愧疚感更重了。


    但那是她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該說還是得說。


    “就是,咱們先不提談婚論嫁那些事,先試著處處。”林澤正色道:“喜歡這種東西,不一定長久,現在你喜歡我、我喜歡你,好像不會的都可以學,什麽都可以遷就對方,但時日一久難免會累,到時候要是……”


    她停頓了一下,也不必把話說的太明白,“也不至於讓彼此難堪,讓身邊的人都跟著不自在。”


    花辭樹聽她這樣說,雖心中不悅,但也能體會林澤定是因為這事苦思良久。


    她能說出這樣話來,必然也是極其重視這件事。


    極其重視他。


    既然如此。


    他也不能做那步步緊逼之人。


    隻要心中有情,何必急於一時。


    她今日能來赴約,已經很好很好了。


    其他的都可以慢慢來。


    “好。”花辭樹輕聲應允,“那我們先試試。”


    “你答應了?你居然……就這樣答應了?”林澤愣住。


    她自己在琢磨這事的時候都覺得,不跟花美人談婚論嫁,讓人家先跟自己談情說愛這事很是無恥。


    可她又不能放花美人鴿子,讓他在此苦等,卻等不到人。


    所以想來想去,想出了個折中的法子,先跟花辭樹說一說。


    不管結果如何,她總得來一趟。


    而且就算花美人不答應,那也是應當的。


    結果他……答應了。


    都沒猶豫一下。


    “不答應還能如何?跳湖逼你立刻就嫁給我嗎?”花辭樹想到先前想過要做的那些事,自己都覺得頗為可笑。


    臉可以豁出去不要。


    但該給夫人的安心,那是一定要給的。


    不能隻管自己高不高興。


    夫人歡不歡喜,才是最重要的。


    林澤被他一句跳湖給鎮住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輕聲問道:“你當真這樣想過嗎?”


    花辭樹道:“當真,你來之前,我還在看在哪處跳人比較少,免得旁人受驚船船相撞誤傷到人。”


    林澤聞言頓時:“……”


    還好她來得早,且一來就先把話說開了。


    若是真讓花美人上演跳湖求婚那一幕,明日她倆就成大興朝第一笑談了。


    花辭樹看著她麵有驚色,抬手倒了兩杯酒,一杯給自己一杯酒遞給她,“開玩笑的,我又不是晏傾,哪裏做得出這種事。”


    林澤已經被他的當真和開玩笑搞得滿心淩亂,接過酒杯剛抬頭要引,花辭樹忽然舉杯跟她碰了一下。


    “這第一杯酒,我先謝過芊芊,今日來赴此約。”他說完,便舉杯一飲而盡。


    林澤跟著將杯中酒飲盡了。


    她生怕花美人緊跟著就來第二杯,連忙伸手將酒壺摁住了,“話還沒說完呢,這酒還是晚些再喝。”


    “好。”花辭樹一副什麽都好商量的模樣,“你要說什麽,盡管說便是。”


    他越是這樣,林澤越總有種玩弄花美人感情,白嫖他的錯覺。


    罪過,真是罪過啊。


    她心中默念這一句,思忖著怎麽說比較合適。


    花辭樹等了許久,才開口問道:“不如你跟我說說,先試試究竟是怎麽個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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