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一聽這話整個人都不好了:“始亂終棄……這話又是從何而來啊?”


    “從何而來,你是要我從頭再給你說一遍是吧?”花辭樹今天既然裝病進了這林府,就沒打算就這麽出去。


    這些時日得了顧長安的傾囊相授,撇去顧大人那些自以為是的厲害之處,其實最有用的一點,那就是不要臉。


    他算是看明白了,要臉是娶不到夫人的。


    顧長安已經親身試過,確認有用。


    不是誰都能像謝無爭那樣,隻要耐心等,就能把人等迴來的。


    花辭樹今天算是豁出去了,見林澤不接話,立馬便要給她從頭捋一遍,好好講講她是如何始亂終棄的。


    “不不不……不用再說了。”林澤實在不願迴想自己跟花辭樹那天晚上的事,連忙道:“你這時隔太久忽然提起,我心裏有點亂,你給我幾天時日,讓我好好緩緩。”


    “行啊。”花辭樹答應得很爽快。


    就是太爽快了,讓林澤有點不適應。


    這人剛才還步步緊逼,怎麽忽然一下子又這麽好說話了?


    她心裏正疑惑著。


    下一刻,就聽見花辭樹又道:“你想緩幾日就緩幾日,我就在此這住下,等你想好為止。”


    “你……你這!”林澤頗有些無言以對。


    京城就這麽大,花辭樹若是在她府裏住下,這事不出半日,就會被傳得滿城皆知。


    朝中這些還未成婚的年輕大臣們,本來就是書生們寫話本子的首選。


    更何況,花辭樹還是五權臣之一。


    更不巧的是林澤自己,是以女子之身入朝為官的典範。


    他倆若是出了什麽風月傳聞,那簡直不得了!


    林澤想了想,覺得這事還是要速戰速決得好。


    “花兄啊。”她靜了靜心,定了定神,才再次開口道:“咱們同朝為官,先前在東臨也算是有幾分同甘同苦的情義在的。”


    花辭樹聽到這話,沒有立刻開口說話。


    林澤見狀,便繼續道:“你若是忙裏偷閑,想找個人一起嚐嚐風花雪月,消遣消遣,我倒是可以奉陪。可你若是見長安兄和無爭他們都成親了,也有些意動,想成親想娶夫人,還是換個人吧,我真的不行。”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消遣可以,成親不行?”花辭樹皺眉道:“難道我對你而言,就是隻能消遣一時,不能相伴長久之人?”


    林澤看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連忙道:“不,不是花兄不好,而是我……”


    她略微停頓了一下,過了片刻才繼續道:“我自小被當做兒郎養大,不曾學過針線女紅,相夫教子之道更是半點也不懂。若非陛下厚愛,我這一生,大概會一直假扮男子。”


    她同花辭樹說:“即便得了陛下恩典,可以恢複女兒身,我平日裏也還是喜歡著男裝,心中所思所想,也跟閨中女子大不相同,因此,我從來沒想過要嫁人。”


    其實林澤也不傻。


    花辭樹是神醫弟子,雖說先前在戰場上一直都是負責救治傷兵,但總有忽來的敵襲、叛軍潛入後方等等突發狀況,花辭樹仗劍殺敵的時候也一點都不含糊。


    怎麽可能連個粽子射不到。


    怎麽可能在迎親人群裏,險些被人撞折胳膊。


    無非是花辭樹願意在她跟前示弱搭話,她願意裝傻與他多說兩句而已。


    其實要是不戳破那張窗戶紙,能一直那樣也是很好的。


    但花辭樹今天不知怎麽了。


    忽然就把窗戶紙給捅破了。


    打了林澤一個措手不及。


    林澤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說的話坦誠至極,“因為我不知道怎麽做一個好夫人,也不知道怎麽做一個好母親……”


    她的阿娘,是個給做外室的,偷偷摸摸地住在外頭的宅子裏,在林澤的記憶裏,阿娘脾氣很不好,總是哭總是鬧,一個月甚至好幾個月才能見到那個男人一麵,在那個男人麵前卑賤至極。


    阿娘接連生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卻在外頭的宅子熬了五六年才被接迴府中。


    就在進府前,林澤的哥哥得急病死了,阿娘生怕沒了兒子就進不得府,就謊稱是女兒死了,讓她假扮成哥哥。


    世上沒了芊芊。


    她以哥哥身份進了林家主宅,得到了一個新名字,叫做林澤。


    這一扮,就是十幾年。


    阿娘死在了林府後宅的算計爭鬥之中,她隻能獨自一人守著秘密給那些不成器的收拾爛攤子、給林家賣命,慢慢地長大。


    她見過了林府後宅那些女子的爭鬥,生怕自己有一天也變成那麽可怕的模樣,寧可假扮一輩子的男子,也不願成為被困於後宅的無知婦人。


    這些話,林澤不知道怎麽跟花辭樹說。


    她隻能說,不知道怎麽做一個好夫人、好母親,因為她不曾見過。


    也無人教她。


    花辭樹聽到這話,忽然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他起身下榻,緩緩道:“我以前也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喜歡的人。”


    每天都在想如何活下去,哪有心思去想什麽情愛、將來。


    “可是,芊芊,遇見你之後,我才知道心動的滋味。”花辭樹看著她,正色道:“我也不知道如何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可一想到餘生若能與你相守,我願意窮盡一生去學。”


    同樣都是自小沒有父母疼愛的孩子。


    舉步維艱地長大。


    每一天都在為了活下來了而慶幸,又為明天要如何保住性命而憂慮。


    何其相似的兩個人。


    連心中所想都近乎相同。


    花辭樹明白林澤心中所想,願意為她除去所有憂慮,耐心至極。


    這樣的花辭樹,林澤說不心動是假的,隻是她這麽多年小心謹慎慣了。


    看到天大好事砸到自己頭上,也不敢馬上伸手去接。


    林澤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花兄,你這樣,我真的……”


    “芊芊,你不要說什麽對我沒有那個意思的話。”花辭樹直接打斷了她,“那天晚上,你喝了我喝過的酒,可以說最後糊塗,可今日你再清醒不過,卻飲了我飲過的參湯。”


    “這……”林澤哪曾想他會拿這事出來說。


    早知道那人參再貴,也不能省這個銀子!


    她無從解釋。


    “同一個碗。”花癡樹已經再次開口。


    他問林澤,“你不是那般隨意的人,扮作男子時,也不曾與旁人用一個杯子喝茶飲酒,用一個碗吃飯喝湯。你事事謹慎,唯獨對我不似對旁人那般涇渭分明,講究男女有別,難道這還不算有意嗎?”


    林澤根本無從分辨。


    她對花辭樹,本就與旁人不同。


    關鍵是旁人也沒有美人這般美貌啊。


    可這話也不能這時候說。


    林澤扮作男子混進男人堆裏沒有半點破綻,行為舉止都從容得很,但很多小事隻有她自己才會注意到。


    共用杯子湯碗這種事,放在江南那些貴公子裏頭,個個都分外講究,自然不會混用。


    但是跟在陛下征戰的時候,在軍營裏頭不知道什麽就會忽然開戰,能有的吃就趕緊吃,有的喝就趕緊喝,誰還有空講究?


    林澤隻能偷偷講究,但這種小事,為什麽花辭樹也會知道啊?


    她真的有點搞不懂花大人心裏裝的都是些什麽東西了!


    “你要是真的緩一緩,那我給你一天時間。”花辭樹卻在此時忽然退了一步,“明日是七夕,我在望月湖等你,若你想好了,就來見我。”


    林澤聽到他退步,心裏並沒有放鬆的感覺。


    一天時間。


    她心裏這麽亂,也不知道能不能理清楚。


    不過有一天,總比馬上要說出個答案來要些。


    “好。”林澤輕聲答應了。


    “那我先迴去了。”花辭樹理了理淩亂的衣衫。


    兩人就站在榻前說話,他忽然做這樣的動作,就像是兩人剛做了點什麽似的。


    林澤想說什麽,又沒好意思張口。


    畢竟花辭樹方才說的那些話,已是求愛無疑了。


    她模樣生得是不錯,但是以前女扮男裝的時候,總被人姑娘嫌棄太過唇紅齒白,後來換迴女裝,又跟朝中同僚們早就處成了兄弟,連顧長安那樣天天喊著要娶夫人的,最恨娶的那幾個,都沒考慮過她。


    算起來。


    花辭樹是第一個說喜歡她,為她心動的人。


    林澤為此愣了許久。


    直到花辭樹說走,她才迴過神來,抬頭道:“那我送送你。”


    “你還是別送了。”花辭樹看著她略有些紅腫的唇,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唇,“現在出去,你更說不清楚。”


    林澤見他如此動作,立馬就走到銅鏡前去照了一下。


    這一照,她立馬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花辭樹方才那哪是親啊,明明是咬!


    “我以前也沒親過別人,不太會,以後一定好好學。”花辭樹見她這般反應,忍住校,一本正經地說道。


    林澤捂著嘴,迴頭看他,不,是瞪她。


    花辭樹看著她這般模樣,心中越發喜歡。


    這般喜歡,便不由自主地多說了兩句,“你方才不是問我為何要時隔這麽久忽然提起那天事嗎?其實我也同你一樣,我在想我到底懂不懂什麽是喜歡?能不能一直對你好?”


    花辭樹的語氣很認真,“我想了好久好久,小心翼翼、重重偽裝,試了一次又一次,才確認我是真的喜歡你。”


    他這樣冷血無情的人,居然會為了跟她一起射到了一個粽子而雀躍許久。


    可以因為跟她多說了兩句話,迴府之後高興地一晚上都睡不著。


    同樣的糖,他自己買的,別人給的,都沒有林澤喂的甜。


    什麽是喜歡?


    花辭樹上朝的時候,看見林澤的時候,脈搏都比見到別人的時候跳得快。


    “我不太會說話。”花辭樹說著說著忽然低下了頭,“說不出什麽動聽的情話來,反正……明日七夕,望月湖旁,不見不散!”


    他說完最後一句的時候,就像個情竇初開,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示愛,又生怕被喜歡的姑娘一口拒絕了的少年似的轉身走了。


    還走的極快。


    “哎……”林澤反應過來,開口想叫住他。


    結果花辭樹已經走的沒影了。


    林澤想出去,又想起自己紅腫的嘴唇,又轉身在桌邊坐下了。


    “花辭樹喜歡我?”她喃喃自語一般道:“他居然是真的喜歡我?”


    而不是一時興起,尋個樂子。


    花辭樹是個能演的,林澤知道。


    她也願意奉陪。


    畢竟花大人如此貌美,她一點也不吃虧。


    但今日,他吐露一番真心,反倒把林澤給難住了。


    之前在東臨的時候,林澤奉命與花辭樹一起善後。


    每日事忙,誰也沒空去琢磨什麽情愛之事。


    最親近的事,也就是林澤體寒,每每來月事的時候就痛不欲生,花辭樹替她診治調養,照顧了許久。


    隻是林澤這毛病,一半是自娘胎帶來的,一半是為了女扮男裝讓人看不出破綻用藥所致。


    十分難救。


    而且林澤自己還是個痛的時候要命,不痛就拋到腦後去的人,因此還被花辭樹甩臉。


    當然,若非那時候花辭樹對她甩臉,林澤多少都會覺著這花大人對自己有意思。


    畢竟那時候,她來月事的日子,花辭樹比她記得還清楚。


    花大人會在下雨的時候,給冒雨而行她撐傘,會在天黑時乘馬車來接被事情耽擱在城外的她迴家,種種行徑難以言明……


    可就在她覺得什麽都沒有的時候,花辭樹又在今天說,其實他也不懂什麽是喜歡,還說“想了好久好久,小心翼翼、重重偽裝,試了一次又一次,才確認我是真的喜歡你”。


    好久是好久。


    從東臨那會兒到現在,都兩年多了。


    兩年多的時間,陛下與晏相重歸於好,顧大人娶了小牡丹,連無爭都等到了他的阿月。


    花美人的心思卻還停留在那一夜。


    林澤都不知道該說他萬分鄭重思慮周全呢?還是頭疼這人怎麽這麽會攪亂人心?


    本來你情我願的話,淺嚐風月也無不可。


    可花大人這一上來就是真心,就是一輩子的,還真叫人難辦。


    明日、明日就是七夕。


    望月湖……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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