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傍晚時烏雲密布,這雨要下不下的,悶熱得很。


    阿夢在大皇子府對麵擺了個菜攤,整個攤子疊滿了一堆大白菜,專賣這一樣。


    她今天不過十五歲,臉上的嬰兒肥都還沒完全褪去,看著越發顯小。


    坐在白菜堆裏頗為應景,讓人一看就想著那慘兮兮的歌謠:“小白菜啊,地裏黃,兩三歲啊,沒了娘……”


    邊上賣餅的、賣土豆的、賣西瓜的,應有盡有。


    最過分的,還有個頭頂稻草,要賣身葬父的。


    京城西街是做小本生意最好的去處,但攤位銀子收得實在貴,其他的地方都不讓擺,隻有這十三歲就被皇帝勒令出宮建府的大皇子蕭澈,為人良善、性情溫和,建府一年來從不讓隨從驅趕攤販,還時不時讓府裏的人把能買的都買了。


    連那些賣身葬夫、賣身葬母的也是能接濟就接濟。


    因此這大皇子府門前這條街越發地熱鬧起來。


    不過阿夢不是來做小攤販混口飯吃的,她是個殺手,最近接到的任務就是刺殺當朝皇長子蕭澈。


    取其頭顱,可換黃金千兩。


    這任務,並非她一個人執行,而是廣而發之,反正黃金千兩在那裏擺著,誰先殺了蕭澈,誰就能拿到那些黃金。


    阿夢自小被遺棄,樓主將她撿了迴去,放在殺手堆裏長大,從記事以來,學的就是如何取人性命,殺人取命的事她見得多了。


    但是殺手紮堆,要取一個人的性命這種事,還是不多見的。


    隔壁那賣餅的,餅都烤糊好幾個了,誰從那跟前過,看了都直搖頭。


    一看就不是做餅的料,瞧那下盤、那臂力,必是埋伏於此的殺手無疑。


    還有那賣西瓜的白發老奶奶,無意間屈指一彈,西瓜就裂成了兩半,那指力比刀還快。


    賣身葬父那姑娘,頭紮稻草,眼掛淚痕,瞧著十六七歲的模樣,最是招人憐愛的年紀。


    但阿夢記得上次見他,這廝分別穿著男裝在青樓裏左擁右抱。


    想必是先前殺人賺的酬金都花光了,這才來扮成女子,想借著賣身葬父的機會,混入大皇子府,近水樓台先得頭。


    再遠些的還有……


    阿夢一眼掃過去,就知道這麽多人裏竟然大半都是身懷武藝的殺手,竟沒幾個是真的做小生意的攤販。


    她托腮,看著眼前足以將她整個人都擋住的大白菜堆。


    阿夢自己也是來蹲點、踩點殺蕭澈拿黃金的,麵對這麽多搶活的,自然高興不起來。


    不過……要是你在這麽多人手裏搶到蕭澈的頭,那不正顯得她厲害?


    這倒是也不是什麽壞事。


    她正這樣想著,皇子府的大門忽然開了。


    阿夢身邊那些喬裝成小攤販的殺手們立馬抬頭看了過去。


    尤其是‘賣身葬父’的那位,跪的姿勢都比先前標準多了。


    幾個年輕小廝從皇子府走了出來,“殿下說了,大熱天的,攤主們做點小生意不容易,若是遇著要下雨的時候,就把能買的都買了,讓他們早些迴家去。”


    “咱們趕緊的吧,若是殿下下了學迴來,知道咱們沒早早把事辦了,叫這些人淋了雨,又得說咱們!”


    “起來起來,收拾收拾啊!這些蔬菜瓜果,我們府裏全要了!”


    年輕小廝們像是做慣了這檔子事,井然有序地喊來皇子府的人把新收的蔬菜瓜果都抬進去,把賣身葬父的那位扶起來,給了安葬費,還跟她說城北哪家棺材鋪做的棺材最是便宜厚道。


    也不知道是接濟了多少個賣身葬父母的才能知道這些。


    都把男扮女裝搞‘賣身葬父’戲碼的那個殺手給整不會了。


    阿夢坐在白菜堆後頭看戲。


    看見那賣身殺手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開始嚎啕大哭,“殿下的大恩大德,我實在是無以為報,隻能、隻能給殿下做牛做馬、伺候左右,才能償還一二!”


    皇子府的小廝們聽了,迴她了一句,“那你得排隊啊姑娘,你是第七十九個來我們皇子府麵前賣身葬父的。”


    小廝說:“前頭七十八個也跟你似的這麽哭,我們殿下實在不喜歡別人給他做牛做馬,所以,你還是先迴去把你的老父親葬了,若是以後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再來跟我們說,銀子可以接濟你一些,但我們殿下隻有一個,實在沒有讓你伺候的地方了。”


    邊上好幾個殺手假扮的小攤販都忍不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心裏慶幸自己沒搞賣身葬父,混進皇子府那個路子。


    反正阿夢是挺慶幸的。


    還好她跪不下去,壓根沒想過要這麽做。


    不然她就得是第八十個了。


    皇子府的小廝們從近到遠,一路付銀子付過來,到了阿夢跟前,頗有些犯難:“怎麽這麽多大白菜?”


    “上次咱們府裏吃南瓜吃了一個月,這次這麽多大白菜,怎麽也得吃一個月?”


    “咱們殿下不愛大白菜啊!”


    阿夢坐在白菜堆裏裝聾作啞:我管你愛不愛吃。


    “馬上要下雨了,趕緊跟她算算銀子,讓她早些收攤迴家去。”小廝們各自分工,加快了速度。


    天邊劃過了閃電。


    大雨將至。


    阿夢稀裏糊塗地被塞了兩吊錢,麵前堆著的大白菜都被皇子府的小廝收走了。


    收攤的時候,還是小廝們幫著疊了的木板。


    雨說下就下。


    攤販們賣的東西差不多都被皇子府的人收走了,被催促著趕緊迴府。


    “多謝多謝!”


    “殿下真是大好人!”


    “下次見到殿下,我們一定要好好謝她!”


    小攤販們說著話,各自奔跑在雨裏,衝迴了家。


    阿夢拎著那兩吊錢,找了個最近的酒樓,要了一壺酒,三兩牛肉。


    她坐在二樓窗邊的位置,看著天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豆大的雨劈裏啪啦地落下來,地上很快就有了積水。


    看方才還喊著‘殿下真是大好人’的那些人轉入巷中,立馬就換了一副模樣,悄無聲息得躍上屋簷,潛入皇子府中。


    阿夢自言自語一般道:“人都還沒迴來,就往人家府裏闖,這也太沉不住氣了。”


    小二很快就端了酒和牛肉上來。


    阿夢坐在窗邊,十分有大俠風範地自斟自飲。


    結果第一口就被辣得喉嚨直抽抽,立馬拎起茶壺灌了半壺茶水。


    這才感覺活了過來。


    那酒她再沒動過。


    就著茶水把牛肉吃完了。


    窗外雨大風急,有血腥味隨風飄來。


    阿夢微微皺眉。


    她是個頗為講究的殺手。


    說殺誰就殺誰。


    絕不錯殺,也不會多殺一個。


    眼下那位皇長子還沒迴府,府裏就已經有血腥氣了。


    顯然是有人不講道義,提前動了手。


    皇子府裏的那些小廝並沒有驅趕他們,還在下雨前就出來收了蔬菜瓜果,給足了銀錢,如此也算難得有良心的高門奴仆,若是被人就這麽胡亂殺了,也有點可惜。


    阿夢在桌上放下一些銅錢,飛身躍出窗外,冒著雨直接越過屋簷,進了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的仆從並不多,稀疏得過分。


    沒人打理的院落,有殺手兩兩三三地聚在一起談天說地。


    連蕭澈的麵都還沒見著呢。


    這些人居然已經開始暢想那黃金千兩拿到手裏之後要怎麽花了。


    還有臨時做搭子,商量著怎麽把其他殺手幹掉,一起取了蕭澈的腦袋去領賞的。


    阿夢聽了,忍不住搖了搖頭。


    她朝著血腥氣傳出來的地方去,本以為是皇子府的小廝被人殺了,誰知到了地方,卻瞧見幾條毒蛇被早來的殺手砍成一截截。


    那砍蛇的殺手站在雨裏罵街:“誰?誰這麽不講究?殺人取命的時候還放毒蛇?這惡心萬一到處亂跑,誤傷別人怎麽辦?惡心死人了怎麽算?”


    這殺手嗓門頗大。


    也就是今夜雨大風急,能把他的聲音蓋過去,要不然非得把府裏的守衛都召來不可。


    他這麽罵,放蛇那位就出來了。


    兩人在雨中唇槍舌戰了一番,似乎是不夠過癮,很快就換上真刀真劍,哐哐一通,誤傷到埋伏在邊上的十來個殺手。


    這些人也提著兵器加入其中,哐哐亂殺。


    阿夢本來找個角落先待會兒,剛一抬腳,不知道誰手裏的劍被挑飛了,直接朝她這飛來。


    “行吧。”阿夢空手接劍,加入了這場混戰,“先說好了,我從來不砍不值錢的腦袋,兵刃脫手者自行離去,不可再搶那顆價值黃金千兩的腦袋。”


    她說著,一劍挑飛了兩名男子手中的刀,無比自信道:“蕭澈,是我的!”


    其他幾個殺手穩住身形,很快就變換了招式,嘴上也沒閑著:


    “小丫頭,我們是來殺人的,不是來搶夫婿的,怎麽就你的了!”


    “這話,我聽著怎麽就這麽怪!原來是怪在了此處!”


    “你這丫頭,白日裏賣白菜的時候一點也不上心,沒想到年紀輕輕,武功倒是不弱!”


    “少廢話,識相的趕緊滾,若是不識相……那就刀劍底下見真章!”阿夢身形極快,手中劍更是半點不饒人,她穿梭在混戰之中,以一對三尚且遊刃有餘。


    眾人打了片刻,其中一個殺手站在屋頂上喊:“府裏的守衛聽到動靜過來,你們都先出府,若是驚動了他們,蕭澈今夜不迴府了,咱們不都白來了?”


    眾殺手都覺得是這麽個事兒。


    但打都打了,誰也不能就這麽收手。


    於是,誰也不讓誰,就這麽打著越過屋簷,在府外接著打。


    夜色逐漸深了。


    街上也沒有行人。


    唯有燈火飄搖。


    阿夢雖是這些殺手裏年紀最小的,但手段了得,一連打趴下七八個,令其蒙羞而走。


    留下的十餘人見狀,開始動歪心思,商量著先一起把阿夢給解決了,然後他們再一起去取蕭澈的人頭。


    黃金千兩,十個人分,一人也有百兩。


    不算少。


    “沒出息。”阿夢嫌棄地評價了兩個字。


    聲未落,十人一起朝阿夢發難,都是直接取人性命的招式。


    阿夢出手也越發狠辣。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之際,自然隻能是你死,我活!


    她一劍下去,對方人斷了一條腿,血濺三丈。


    大雨衝刷不去殷紅的血。


    阿夢身上殺氣之重,乃眾人平身所見之最。


    她好像並不怕疼。


    被刺穿了肩頭,劃傷了手臂,仍舊不改劍鋒,大有不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之勢。


    這十人個個都在她手底下吃了虧,殘了胳膊斷了腿,以多對少也占不到便宜,聽到不遠處馬蹄聲飛馳而來,便各自跑了。


    阿夢傷了腿,胳膊也脫臼了,跑不動。


    索性就坐在了地上。


    大雨傾盆而下,衝刷她臉上、身上的血跡。


    阿夢嚐到了鐵鏽味。


    失血過多之下,意識開始有些模糊不清。


    朦朧的視線裏,她看見一輛馬車朝這邊行來。


    掛在車前的宮燈亮著微弱的光。


    馬車在她麵前停了下來。


    一張馬凳放在了車廂前。


    身著藍衣錦衣的少年下了馬車,雲靴踩進了泥水裏。


    少年撐著傘,帶著些許微弱的火光走向阿夢,把傘傾向她,擋去了漫天風雨。


    “姑娘,怎麽深夜在此?還受了這麽重的傷?”少年俯身,輕聲問道。


    “我傷得很重麽?”阿夢不覺得自己傷得重。


    她以前傷得比這重的多了,好幾次都差點死了。


    後來吃些藥、治治傷,照樣活蹦亂跳的,又是一條好漢。


    少年聽不見阿夢在嘀咕什麽,朝她伸出一隻手來,“我扶你起來。”


    “殿下!殿下!”隨行的車夫跑過來,“這姑娘身上好多血跡,她、她手裏還拿著兇器呢!殿下莫要管她了,若實在要管,也不可親自冒險,您先迴府去,老奴迴頭讓人來把她送去醫館救治也就是了!”


    “殿下?”阿夢一聽到這個稱唿,原本都要昏迷,閉上眼了,立馬就迴過幾分氣力來,睜大眼看著眼前的少年,“你是……”黃金千兩。


    “我叫無爭。”少年說:“我的府邸就在附近,姑娘的傷要即刻救治,若你願意,我這就帶你迴去……”


    馬上要昏過去的阿夢隻聽見了這少年說要帶自己迴去救治。


    她伸手拽住了少年的袍角,緊緊拽住,喃喃道:“黃金、我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後我養了五個權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溫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溫流並收藏重生後我養了五個權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