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秦灼想也不想就說了這麽一個字。


    若是換做旁人遇到這樣的事,就算不崩潰,心中也難免怨恨。


    可無爭心性純良,到了這會兒竟還擔心她會不會多想。


    她有許多話想同無爭講,但此時到底不是說話的好時機,兩人對視了一眼,十分默契的沒有再多說什麽。


    而後,跟著皇帝車駕迴城。


    入城之後,秦灼就帶著謝無爭和昏迷的秦懷山還有初、采薇杜鵑幾個先去了大皇子府。


    “秦灼……”蕭婷想跟上來同她說話,被安貴妃拉住了。


    秦懷山一直沒醒,秦灼到來大皇子府之後,讓他在無爭的主屋旁邊的屋子躺著歇息,又吩咐人去濟世堂找大夫來。


    雪一直沒停。


    天光越來越暗淡,轉眼便入了夜。


    大皇子府大多都是謝無爭自己的人,還有些是先前謝皇後留下來的,哪怕在行宮的時候,大殿下都換了個人,也沒人對謝無爭不敬。


    隻是在瞧見秦灼的時候,會偷偷地多瞧幾眼。


    秦灼來大皇子府,本身也就是防著皇帝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無爭殺了,再者也是為了杜絕有惡奴欺主,京中權貴不乏踩著失勢者討好上位者的人。


    她坐鎮大皇子府中,任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來觸黴頭。


    謝無爭倒是不甚在意的樣子,隻同她道:“我在宮中還有幾個眼線,皇上一醒他們便會送消息過來,在此之前你可以先睡一覺。”


    少年嗓音溫潤,“秦二爺昏迷的這兩天,你怕是都沒睡過,眼下黑了一大片。”


    “是嗎?”秦灼抬手摸了摸眼下,“睡是睡過的,隻是睡了沒多久。”


    這一天天的,各種事情接連發生,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兩人正說著話,初五蹲在軒窗上,探出頭來看秦灼。


    初五還不會說話,一著急就“嗷嗚嗷嗚”地叫。


    “怎麽了,初五?”秦灼聞聲走過去,摸了摸少年的頭,“是換了新地方不習慣?”


    初五張嘴叼住了她的手腕,倒是沒用勁,隻輕輕地叼著,作勢想拖著她往裏走。


    “做什麽?”其實秦灼有時候也不太能明白初五是想幹什麽。


    此刻,她就隻能一邊猜他這舉動是什麽意思,一邊抬眸往屋裏看去。


    “阿灼……”秦懷山不知何時醒了,正啞聲喊她。


    “爹爹。”秦灼連忙抽迴手,都來不及從門那邊去,直接翻窗進去,快步到了榻前,“爹爹,你醒了。”


    從北山行宮迴城走了大半日,出發時還是上午,到了大皇子府已經是暮色時分。


    派去請大夫的小廝都還沒迴來。


    秦懷山自己先醒了。


    秦灼又驚又喜,“您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我沒事。”秦懷山說著就想起來。


    秦灼連忙扶他坐起來。


    恰好此時,門外的謝無爭也走了進來。


    “剛好你們兩個都在。”秦懷山說話有氣無力的,“我就把先前在眾人麵前沒有說完的話,全都說與你兩人聽。”


    謝無爭道:“秦二爺還是先好生歇息,當年之事即便是錯也早已鑄成,要說也不急在這一時。”


    秦懷山道:“不……此時不說,隻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說。”


    秦灼一聽這種話,就忍不住皺眉:“爹爹!”


    “以後莫要再喊我爹爹了,殿下。”秦懷山啞聲道:“殿下本是金枝玉葉,卻跟著我吃了這麽苦,受了這麽多罪,我有負謝家姐姐重托。”


    秦灼聽到這聲‘殿下’,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


    在這一刻,她才感受到那麽多人對大殿下怒其不爭時,謝無爭的感受。


    旁人一聲聲喊‘殿下’,望你從此肩挑天下。


    可這帝王天家,有誰真正在意過這個殿下想要什麽?


    “爹爹,休要說這樣的話。”秦灼把淩亂的心緒強行按下,正色道:“你我父女這麽多年,哪怕不是親生也勝似親生。”


    她坐在榻前的板凳上,看著秦懷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一日為父,終生為父。”


    “阿灼……”秦懷山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伸手摸了摸秦灼的墨發,輕聲喊著她。


    秦懷山這十幾年來常常聽旁人說玩笑話說閑話,個個奇怪他怎麽能生出秦灼這樣出挑的女兒來。


    一朝恢複記憶,想起這女兒的確不是他的女兒。


    他心中五味雜陳,當時在行宮醒來,原本應該馬上同她說清楚的,誰知道猶豫了一瞬,秦灼就跑去救大殿下了,那些舊事愣是沒來得及說。


    後來李公公他們跑來傳喚,秦懷山聽聞大殿下不是皇帝的骨血,秦灼是,差點魂飛九天,匆忙趕到殿中,當著眾人的麵把那些舊事說了一半,皇帝就吐血昏迷了。


    他當時情緒大起大落,加之被皇帝質問,也暈了過去。


    好在醒來之後,秦灼還好好的。


    秦懷山生怕自己再有個萬一,來不及同秦灼說清楚這事。


    他稍稍平複了一下心緒,便開口道:“我在行宮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阿灼,我不是為了保你編瞎話……”


    “嗯。”秦灼點頭,“我知道。”


    秦懷山這樣的老實人,從前在永安跟友人出去喝個酒,迴府的時候被容氏盤問他都編不出個像樣的由頭來。


    皇族子嗣以男換女的這樣的大事,他如何敢想?


    秦懷山當著秦灼和謝無爭的麵,把那樁忘卻多年的舊事一五一十地講了個清清楚楚。


    初五也聽不懂他們都在說些什麽,就一直蹲在軒窗上,大多時候都在觀察外頭的動靜,看飛雪落在屋簷上,簷下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他還時不時看屋裏三人幾眼。


    秦懷山說謝氏當年是才華橫溢、武功不凡的奇女子,她這一生致力於男女平等,到處遊曆講學,有許多女子將其奉作榜樣,也有頑固派的老腐朽罵她離經叛道,要顛覆王朝。


    她到了二十四歲都沒嫁人。


    興文帝蕭宇比她還小三歲,對她一見鍾情、再見傾心,甚至不惜頂著被那些老腐朽指著鼻子罵,也要求娶謝氏。


    剛成親的時候,她們是很好很好的。


    書中說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此了。


    壞就壞在,謝氏做的那個夢,國師預言的天降帝星。


    讓蕭宇成了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


    秦懷山說謝氏生產的那天晚上,他在淩王府書房看書


    看睡著了,醒來時已經是半夜,本想不驚動別人,悄悄走後門迴侯府去。


    誰知出了書房,竟瞧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提著個大籃子左顧右盼、鬼鬼祟祟地走小路過去。


    他覺得奇怪就跟了上去,哪曾想走著走著竟然聽見那籃子裏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秦懷山心下大驚,便尾隨其後,一路跟著。


    那婦人提著籃子進了淩王妃謝氏的寢居,抱出籃子裏的嬰兒放在剛生產完的謝氏身邊,原本在屋裏的產婆則把原來地榻上的那個嬰兒抱起來放入籃子裏。


    那時府中侍衛全都不知去了何處,屋裏隻留下了兩個侍女,對此事視而不見。


    那提著籃子來的婦人和產婆原本是悄無聲息地調換了兩個孩子。


    然而,剛生產完的謝氏此時忽然醒轉,怒問這幾人在做什麽?


    四人齊齊跪下,說自己隻是奉命行事,求王妃饒命。


    那提籃而來的婦人道:“王爺已經派人進宮去報喜訊,王妃喜得一子,若王妃不替王爺遮掩,這欺君之罪,隻怕整個王府都承擔不起!”


    謝氏呆住。


    那夫人和產婆見謝氏不說話,欺她剛生產完屋裏阻攔抱著孩子就想走,謝氏忍痛起身將四人全都打暈在地後,發現了在屋外偷看的秦懷山。


    謝氏知道女兒留在自己身邊也是危險重重,便將其給秦懷山,讓他帶著女兒走暗道出府,送到城外別莊去先偷偷養著,等到她這邊的事情都處置好,再接迴來。


    可惜,老天爺愛開玩笑。


    秦懷山出城後遇到劫匪,受傷失憶,帶著秦灼流落江南,從此沒了音訊。


    謝氏與蕭宇離心,在蕭宇登基為帝之後,將謝無爭養在膝下,全然不提這兒子不是自己生的之事,還養得極好,對比之下,皇帝的其他兒子都是酒囊飯袋。


    世人隻知帝後不和,皇帝不喜大皇子。


    謝氏忽然病逝之後,其中真相,更是無人能知。


    “我先把這些事忘了個徹徹底底,若非此次被砸到頭,隻怕這輩子都想不起來,可見老天爺都在庇護我們阿灼。”秦懷山一口氣說了這麽許多,累極了。


    謝無爭倒了一杯水拿到榻前遞給秦灼。


    秦灼拿著給秦懷山喂了一些,輕聲道:“是老天爺庇佑,也是爹爹在庇佑我。”


    前世秦懷山死在渙州那些陰謀詭計裏,根本就沒能迴到京城,也沒有機會想起這些舊事。


    秦灼拚盡一切,才得封侯。


    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是嫡出的長公主。


    她聽到這些,心裏並沒有半分欣喜。


    反而覺得有些可笑。


    秦懷山勉強喝了兩口水,啞聲道:“我、我累了,要睡一會兒。你好好在這待著,不要亂跑,知道嗎?”


    秦灼扶著他躺下,輕聲道:“爹爹先歇著,我同無爭先出去了,您放心,我們知道了那些舊事,才知道怎麽更好地自保,不會一心想著爭權奪勢的。”


    秦懷山這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安心歇下了。


    那些事他若是不同秦灼講清楚,皇帝再次發難她必然要吃虧,可講清楚了,又怕她對皇帝怨念難消。


    聽見她這樣說,才稍稍放鬆緊繃的心弦。


    秦灼替秦懷山蓋好錦被,轉身對謝無爭道:“我們先出去吧。”


    “好。”謝無爭同她一道出了屋子,還把門給帶上了。


    秦灼走到窗邊,朝初五招了招手,“初五,過來。”


    初五從軒窗上一躍而下,仍舊是四肢著地,三兩下就到了秦灼身前,還想往她身上撲。


    秦灼摁住了他的腦袋,“不能隨便往人身邊撲,還有,站起來走路。”


    初五癟了癟嘴,學著她們一樣抬起了兩條胳膊,直起身來,用兩條後腿走路。


    “對,就這樣。”秦灼說著,轉身穿過庭前風雪,走入花廳之中。


    府中有地龍,屋子裏都是暖融融的。


    花廳裏的侍女剛沏好茶,謝無爭溫升吩咐其退下,而後與秦灼相對而坐。


    初五在後頭,一會兒四肢著地,一會兒用兩條腿走路,磨磨蹭蹭的,好半天才跟進來。


    秦灼拎起茶壺倒了兩杯熱茶,一杯遞給了謝無爭,一杯自己端著慢慢地品了一口。


    這次去北山狩獵,不過三日光景。


    這朝堂形勢卻已是翻天覆地。


    她先前一直說要輔佐無爭,要手握權勢,可如今無爭不再是皇子,她反倒成了大殿下。


    這事真真是天意弄人。


    “這茶不錯。”謝無爭像是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微微笑道:“秦二爺說起舊事來還真是讓人身臨其境,方才他說自己站在窗外看著屋裏發生的一切,我仿佛是跟他一起站在窗外看著似的。”


    秦灼聞言,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我也是,以前都不知道我爹爹原來這麽會說故事,小時候沒讓他給我多講講,真是可惜了。”


    她小時候天天跟在晏傾後麵,讀書習字,作畫練劍都是晏傾教的。


    秦懷山這個做爹爹的,反倒沒什麽用武之地。


    兩人慢慢飲著茶。


    誰也沒有急著說話。


    秦懷山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當初是興文帝蕭宇要用男孩換掉謝氏生的女兒,可王妃生產偌大的王府侍衛被調開,原本的侍女都不在,用籃子帶著男孩來的婦人可以在王府之中隨意出入,屋裏的產婆和侍女顯然都不是謝氏的人,這些事除了興文帝自己,沒人可以做到。


    可他今日在行宮,在秦懷山說到最關鍵處的時候忽然吐血昏迷,若是真的,那便是他心中有鬼,不敢麵對。


    若吐血昏迷是假的,興文帝為了不讓秦懷山繼續說下去竟做出這等事來,那這事更是真的了。


    兩人相對而坐,心中各自思量著。


    過了好一會兒。


    還是謝無爭先開了口,“阿灼,我做殿下的時候其實並不怎麽高興,希望你做殿下之後可以高高興興的。”


    他溫聲道:“從此之後,我就可以隻做謝無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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