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大人一句話就把趙學士的罪名落實了。


    後者既沒法反口說這是皇帝的意思,也不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辯解。


    秦灼沒再理會他,上前一步伸出右手作恭請狀,溫聲道:“先生請。”


    “嗯。”沈文軒輕撫白須,朝眾人說了一句“都進去讀書罷”便帶著秦灼朝書堂後頭的茶室去。


    眾皇孫公子們齊聲應“是”。


    謝無爭帶頭,眾人便陸陸續續地迴了書堂。


    趙學士還僵立在原地。


    兩位公主和伴讀們迴書堂也沒學士講學,便站在幾步開外圍觀他的反應。


    過了片刻。


    一直不怎麽吭聲的楚夢低聲問道:“趙學士要寫請罪折子,那我們要做什麽?進書堂看著趙學士寫?”


    她這話問的,如同瞧準了時機補一刀似的。


    其他幾人都躍躍欲試,想著接著補刀,


    蕭雅反應最快,立馬接了句:“如此也好,學士今兒就讓我們學學學士是怎麽寫請罪折子好了。”


    四公主說話溫溫柔柔的,還一臉的求學好問。


    差點沒把趙學士氣地就地厥過去。


    “那就這樣定了。”三公主蕭婷也不甘落後,“請吧,趙學士。”


    孫魏紫和蘇儀芳心裏也在憋著話,大有必須要跟上的節奏。


    趙學士頭疼欲裂,臉色難看不像話,可對著兩位公主也不敢嗬斥,隻拱了拱手,“臣身子突感不適,先行迴府了,請兩位公主和伴讀們自便。”


    說完,轉身就走。


    生怕多留一刻,都會被老虎追一般。


    蕭雅裝模作樣地柔聲道:“學士既是身子不適可得走慢些,別在半路摔了。”


    她沒說這話前,趙學士走的好好的。


    這話一出,他邁過門檻的猛地被絆了一下,險些摔個狗啃泥。


    趙學士方才在崇文館眾人麵前顏麵盡失,這會兒更是丟人丟到了姥姥家。


    守在門前的侍衛想伸手去扶,他也拂袖甩開了,自個兒強撐著,跌跌撞撞地離去。


    蕭婷嗤笑了一聲,“報應來的可真快。”


    聲落。


    三公主和四公主對視了一眼。


    她們姐妹二人一向不和,兩位母妃爭寵多年,不和已久。


    到了她們這裏,三公主看不慣四公主整天裝溫柔笑意懂事人,四公主看不慣三公主身為公主跳脫任性,沒有半點公主風範,加之要爭父皇的寵愛,賞賜好壞,樁樁件件都要爭個高低。


    這麽多年,難得‘共仇敵愾’一迴。


    心裏不約而同都覺得看對方好像也沒有那麽不順眼了。


    但麵上半點也不能表現的太明顯,於是誰也沒有急著開口說話。


    庭前葉落悄然,風裏帶了些許涼意。


    孫魏紫一心想著‘秦灼那麽離譜的人怎麽可能是帝師親收的學生’,越想越覺得這事簡直離奇至極,一時間也沒注意到兩位公主之間微妙的變化,喃喃自語道:“比琴藝樂理,她拿竹葉吹曲;下棋、直接掀棋盤;寫書法,那字醜的沒人認得出來寫的是什麽……這樣的人怎麽會是帝師大人的學生?”


    兩位公主和其他兩位伴讀聞言齊齊默然。


    片刻後。


    楚夢小聲道:“其實我覺著……她拿竹葉吹得曲子,比其他用樂器的都好聽的多。”


    蘇儀芳跟著開口道:“而且那天的棋盤是你掀的。”


    孫魏紫噎了一下,想同人解釋那天就是秦灼故意嫁禍也沒人信。


    蕭婷有些得意道:“秦灼若是沒點真本事,哪敢在宮裏亂來?還是本公主最慧眼識珠,她故意表現的那麽離譜都被本公主看穿了!”


    蕭雅一時沒說話,心道:這樣都能借機誇自己,你可真能給自己臉上貼金!


    孫魏紫聽罷,忽然有點懷疑自己先前是不是錯把秦灼這顆明珠當魚目了。


    而後越想越覺得秦灼這人極其不簡單。


    她糾結許久,又開口道:“她既是帝師大人唯一的女弟子,那先前那醜的認不出是什麽的幾個字,莫不是哪位書法大家獨創的狂草?”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應該是。”


    “肯定是!”


    而此刻,書堂後邊的茶室。


    正在邁步入門的秦灼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沈文軒走到案後坐下,語氣和藹地問:“著涼了?”


    “沒有。”秦灼伸手揉了揉鼻尖,溫聲道:“不過眼下秋意已濃,馬上就要入冬了,天氣越發寒涼,先生記得添衣,切莫著涼才是。”


    沈文軒聞言笑意更濃了,抬手示意她到左手邊來,“坐。”


    秦灼走過去,跪坐席間。


    有宮人奉茶入內,剛放在桌案上,秦灼便伸手親自為先生斟茶。


    沈文軒揮了揮手,對宮人道:“你退下吧。”


    “是。”宮人應聲退了出去。


    這茶室內,便有秦灼和沈文軒師生二人。


    室內掛著許多書畫,墨色淺淡相宜,別有一番書香氣。


    淡金色的陽光穿過軒窗,落在此間,仿若照入了造就這些書畫的千年光陰裏。


    人心也跟著靜了下來。


    秦灼將茶斟入杯中至八分滿,而後雙手奉上,低頭道:“學生不肖,愧對恩師諄諄教導,故一直無顏來見。”


    她讀了那麽書,聽過那麽多道理,前世卻仍舊在被趕出秦家後過得那樣落魄,甚至在落魄時怨恨晏傾不來相救,覺得這世上所有人都對不起自己,把人生弄得一塌糊塗。


    她那時覺得自己沒臉見先生,直到先生離世都沒有再見一麵,也是平生憾事之一。


    這輩子卻是陰差陽錯,在崇文館遇上了。


    這杯請罪茶,隔了一時,終究還是遞到了先生麵前。


    沈文軒伸手接過了那杯茶,淺淺地品了一口,溫聲道:“阿灼,人生於世,若能嚐得三千歡喜最好,遭逢百般苦難也不可自棄。苦與樂都是經曆,你尚年少,縱有不是之處,也不過是一時誤入窮巷,既已及時迴頭,日後必然前路坦蕩,何來的愧對為師?”


    他離開永安的這些年,依稀聽聞秦家兩老去後,秦灼和她爹過得很不如意。


    想來是嚐遍苦楚,曾心生怨懟,做過一些如今想起便後悔不已的事。


    隻可惜京城和永安隔了三千裏,消息往來甚少,當初沈文軒想幫忙,也無從幫起。


    好在小姑娘如今依舊明媚如朝陽。


    甚至更加強大堅韌了。


    秦灼對上他的視線,忽然覺得前世所經曆的一切都在恩師這三兩句間得到了最好的迴答。


    我曾誤入窮巷,如今重活一時,已及時迴頭,許多事都已經改變。


    此後親友在側,縱然前路崎嶇,亦有光在。


    她心中頓悟良多,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文軒放下茶盞,笑著同她說:“阿灼,這世上許多事都是沒有道理的,並不是書讀的多,道理明白得多,就能把一輩子過得好的。世道會變,人心也會變,你也說了今日你非昨日你,既已懂得其中道理兩三,便遠勝常人,何必糾結於過往?”


    秦灼聞言也笑了,徐徐道:“先生的意思:糾結過往,不如展望將來?”


    “是了。”沈文軒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推到秦灼麵前,“你自幼聰慧,幾年不見,悟性更甚從前。”


    “先生謬讚了。”秦灼伸手掀開茶蓋輕輕地撇去浮沫,淺品了一口。


    她雖臉皮極厚,可在自個兒先生麵前還是不敢自誇的。


    不過是比旁人多活了一世,因而多些感悟罷了。


    沈文軒笑道:“這並不是謬讚,這次相見,為師在你身上看到了新的東西。”


    秦灼有些茫然,“先生說的是?”


    沈文軒撫了撫白胡子,笑道:“苦難並不完全是壞東西,既可磨刀,也可琢玉。”


    秦灼聞言,也跟著笑了,“先生慧眼如炬。”


    前世的她,在無爭死後,確實把自己當做了一把刀。


    一把可以重整山河、所向披靡的刀。


    哪怕今生鋒芒盡斂,隻做個侯府小姐,到底也同旁人有所不同。


    師生二人對坐飲茶,說了許多話。


    沈文軒並不問她這些年都經曆了什麽,隻含笑問她“還愛讀書否?”


    “還愛撫琴否?”


    “還日日練劍否?”


    秦灼在對答間,恍惚想起了少時愛書愛琴愛抱劍觀花的自己。


    那個驕縱傲氣的小姑娘,身前總有個諸事隨心的小少年。


    她說著話,便不自覺的出了神。


    那實在是太好太好的從前。


    那時,晏傾是她一日不見便萬分想念的小少年。


    “阿灼?”


    “阿灼。”


    沈文軒見她說著說著就出神了,連喊了她好幾聲,都沒反應,不由得笑道:“提及當年事,你想到了誰?晏傾?”


    秦灼一聽到“晏傾”二字,立馬就迴了神。


    可惜她沒聽清先生前頭說的什麽,還以為先生問的是“還天天同晏傾在一處嗎?”


    秦灼開口便否認道:“沒,我同他……”


    說到一半,忽然又覺得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現在跟晏傾是什麽關係。


    半響,隻憋出來一句,“我同他無甚關係。”


    沈文軒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緩緩道:“為師沒問你這個啊。”


    秦灼頓時:“……”


    她忽然覺得有些尷尬,便想法設法地轉移話題,“先生怎麽忽然來了崇文館?”


    帝師不同於其他學士,除了興文帝特意來請,是不用天天來崇文館的。


    “還這樣來的這樣巧,不早不晚地,恰恰碰上我同趙學士杠上,這真是……”


    這話還沒說完,沈文軒便接話道:“不是巧合。”


    “什麽?”秦灼一下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沈文軒緩緩歎了一口氣道:“為師的另一個學生,來京城許久了,先前險些把天捅個窟窿的大事也不來找我商議,今日卻忽然登門來借兩本書。”


    帝師大人看著她,意味深長道:“他要的書藏於崇文館中,為師隻好入宮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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