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是個心大、臉皮厚的,來遲了被學士甩臉子,隻能站在外頭,本也沒覺得有什麽。


    可謝無爭走過來這麽一問,她忽然覺得真夠丟臉的。


    少時上學堂都沒被人先生罰過,如今重活一世,反倒把從前沒丟過的人都丟了個遍。


    最最關鍵的是,還被無爭給看見了。


    “這也不算罰。”秦灼隻能隨口胡扯,“今日天光晴朗,庭前風景甚佳,學士讓我站外頭,是獨許我一人賞此美景,別人還沒這好待遇呢。”


    謝無爭聞言,徐徐笑了。


    他也不戳破秦灼扯的瞎話,隻站在了少女身側,溫聲道:“那我跟你一道賞賞這庭前風景。”


    秦灼見狀,眼角微挑,“你不聽學士講學了?”


    謝無爭道:“今日張大學士講的這篇文章,我已讀過了。”


    秦灼心道:那就是不用聽了。


    可就算你不聽學,也不用陪我在這站著吧?


    堂堂大皇子,陪人罰站,這像話嗎?


    也怪她先前一直琢磨著銀子的事,選了個左右兩書堂最中間的位置。


    這會兒左邊的王孫公子都頻頻朝往窗外看,右邊的公主貴女的目光也全都望了過來。


    庭前大樹相接成蔭,正值深秋,枝葉枯黃,風一吹,落葉如雨。


    本是有些蕭瑟的景象。


    可他兩在這一站,少年溫潤俊秀,少女容顏明媚,這蕭瑟深秋也成了人間勝景。


    兩邊書堂的人瞧了許久,都忍不住竊竊私語,詢問邊上的人“大殿下和長寧侯府的那位大小姐究竟是什麽關係?”


    秦灼倒不是怕被人看,就是覺著謝無爭沒必要陪著站這。


    她糾結了片刻,忍不住開口道:“要不咱們改天再一起看風景吧,你還是趕緊進去坐著。”


    “不急。”謝無爭看了右邊書堂裏的鄭學士一眼,緩緩道:“坐久了站會兒也好。”


    秦灼頓時:“……”


    她知道無爭性情好,不會仗著身份去壓人,不然以他大皇子的身份擺在那,隻要開口同那位鄭學士說一聲,後者肯定會給麵子讓秦灼進去的。


    可謝無爭偏偏是個不願意為難別人的,為了不讓她一個人站著被人當猴看,還找什麽“坐久了站會兒也好”的破由頭。


    真叫人無奈。


    不過,那位鄭學士到底也沒吃什麽熊心豹子膽,瞧見大殿下都陪人在外頭站著了,連忙走到門口,擺著張臉朝秦灼道:“看你又是思過之心,又是初犯,這次便算了,進來罷。”


    秦灼這被罰的莫名其妙,被寬恕的也莫名其妙,不過台階都在跟前擺著了,她也就順著走了下去,當即便道了聲:“多謝學士。”


    一旁的謝無爭低聲同她道:“快進去吧。”


    秦灼本來還有話同他說,但那位鄭學士就在門口站著等她進去,也不好再耽擱。


    她轉身同謝無爭說了句“你也快迴去吧,我估計要在崇文館聽學好些時日,往後天天都能見到麵”,便朝右邊的書堂走了過去。


    “是啊,往後天天都能見到麵。”謝無爭輕聲應了,隔著十幾步朝鄭學士點了點頭,轉身進了左邊的書堂。


    兩人各自進門之後,便有內侍將門帶上了。


    秦灼走到唯一的空位落座,堂內幾人都轉頭來看她。


    “咳咳!”鄭學士重重地咳了兩聲,穿過席間走迴首席拿起書冊繼續講,“方才我們講到了女子應以柔為美,德行兼備……”


    秦灼一聽這種話就犯困,拿起桌上書冊打開遮住臉,就開始打哈欠。


    坐在她前麵的孫魏紫靠在她桌案上,低聲問道:“方才大殿下怎麽一直陪你站著?看不出來啊,你這樣沒規沒矩的,竟然早就勾搭上了大殿下!”


    聲未落,秦灼就抬腳踹了一下孫魏紫的凳子,低聲道:“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說她什麽都行。


    但說無爭就不行。


    一點不是都不可以,哪怕是被勾搭的那一方也不可以。


    孫魏紫猝不及防就被踹到了地上。


    她跌坐在地的時候整個人都懵的。


    書堂內眾人都被驚動,齊齊看向了她。


    “怎麽迴事?”鄭學士正講的專注,忽地被打斷,不悅極了。


    孫魏紫又羞又惱,小臉漲得通紅,她深知這會兒自己要是同秦灼攀扯,非但得不了好,還可能會被三公主厭棄,便咬牙忍了下去,隻扶著桌子爬了起來,輕聲道:“沒坐穩,攪擾學生講學了,還望學士大人海涵。”


    鄭學士見她認錯態度好,也不好多計較,“下次要當心,坐下吧。”


    “謝學士大人。”孫魏紫緩緩坐下了,這迴再不敢挨著秦灼的桌子,連人帶椅都離她遠遠的。


    秦灼懶得管她,一邊拿書擋臉一邊打瞌睡。


    最前頭的兩位公主也不是什麽好學的主兒,隻是今兒頭一天來崇文館,多少要給學士一些麵子,還是裝了裝樣子的。


    因此,她這樣就有點過於突出了。


    連一旁的楚夢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秦灼對這位楚小姐也挺感興趣的,看著人畜無害的樣子,敢在宮中盜寶,如今還像沒事人一樣來當公主伴讀,著實算是個人物。


    兩人互相打量著,偶然間對上了視線。


    楚夢朝她點了點頭,很快就收迴目光看書去了。


    秦灼笑了笑,也低頭翻了翻桌上的書冊。


    堂上這位鄭學士八成是沒給女子講過學的,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句讓人睡意翻湧的話。


    好不容易熬到了用午膳的時辰,鄭學士合上書,如同熬完了什麽酷刑一般離去。


    秦灼亦是如蒙大赦一般,立馬就不困也不心煩了,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


    興文帝忽然下旨讓崇文館的學士給公主貴女講學,真的是為難了學士,也折磨了公主貴女們。


    戲文裏總寫“天子一令到人間,便叫愁苦灑成江”,想來這便是了。


    三公子蕭婷裝了許久的好學生,坐的腰酸背痛,見學士走了立馬就招手讓宮人上前,“快給本公主按按肩、鬆快鬆快。”


    四個隨行宮人聞言連忙上前伺候著。


    四公主蕭雅瞥了她三姐一眼,轉身同她的兩位伴讀說:“本宮已經吩咐宮人準備了午膳,你們兩個隨本宮迴去一道用膳吧。”


    蘇儀芳連忙起身說好,楚夢也應了聲“是”起身上前。


    “皇姐可要一道去?”蕭雅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問了蕭婷一句。


    “本公主也就早就備好了宴席,用不著去你那。”蕭婷自是不會再這種事情上輸的,當即也不要宮人們捶背按肩,喊了“秦灼”和“孫魏紫”,“跟本公主。”


    便起身走出了書堂。


    一眾宮人們跟在三公主身後,孫魏紫加快腳步走到了蕭婷邊上。


    秦灼不緊不慢地起身走在一眾人最後頭。


    她邁步出大門的時候,左邊書堂的王孫公子們剛好也三三兩兩地也走了出來。


    兩邊人正對上了。


    各自“殿下”、“公主”、“世子”、“公子”什麽的好一通問安。


    謝無爭是身份最貴重的那位,站在人群裏同眾人溫聲說“免禮”,又特意同蕭婷交代了一句“阿灼在外隨性慣了,若有什麽不是之處,還望三皇妹多擔待。”


    蕭婷聞言,不由得看了看謝無爭,又迴頭看了看秦灼,神色微妙的點頭道:“大皇兄都這樣說了,本公主還能不擔待嗎?”


    謝無爭微微一笑,溫聲說了句在外頭尋到了一些新鮮玩意,晚些讓人送到三皇妹殿裏去,便掠過蕭婷走到秦灼麵前,低聲問道:“學士上午都講了什麽,坐的住麽?”


    “不知道講了些什麽,反正我聽得挺困的。”秦灼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同謝無爭說話的聲音也不自覺的壓低了許多,“不太坐得住,還好隻需坐一上午。”


    興文帝到底還沒有喪心病狂到讓公主貴女們都整天聽學練規矩,每日上午在這耗著,到了用午膳便可以迴,下午可以做些別的事。


    謝無爭瞧她這模樣,就知道她是真的沒聽學士講的那些。


    不過秦灼這人本就不是什麽安分的,聽學的時候打瞌睡也是意料之中。


    周遭眾人都在暗暗打量他們兩人。


    謝無爭心知不能再多說了,便隻囑咐了她一句“你既做了三皇妹的伴讀,就得暫住宮中,若是缺什麽就派人來同我說。”


    “好。”秦灼笑道:“我肯定不會和殿下客氣。”


    謝無爭笑意愈深了些,轉身同眾人寒暄了兩句,便先行離去。


    餘下眾人陸陸續續地也走了。


    隻有那個裝病秧子的花辭樹走在最後頭。


    秦灼隻看了他一眼,便當做完全不認識似的同三公主一道迴宮了。


    迴去的路上,蕭婷的目光一直落在秦灼身上。


    秦灼忍不住道:“公主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你同大皇兄究竟是什麽關係?”蕭婷就等著她這話,立馬就開口問了。


    若換做二皇兄蕭順,跟哪家貴女被逐捉奸在床她都不奇怪。


    反正那就是個成日鬼混的主兒。


    可大皇兄不一樣啊,他一直都是最規矩有禮的人,天仙似的的美人他都不會多看一眼,從來不同姑娘多說一句話,連近身伺候的都是內侍,衣角都不讓宮人碰一下。


    這樣的大皇兄,今日卻對秦灼如此不同,怎不令人吃驚?


    秦灼聞言便笑了,不答反問:“公主覺得我同大殿下是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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