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的三個長輩看著她快步離去。


    老侯爺不由得感慨道:“瞧阿灼如今這樣,養在外頭的反倒比養在咱們侯府的更有見識,向遠這些年是如何教養她的?得了空也跟你兄長說說,大房那一雙兒女……”


    他提起來就歎了一口氣,沒再繼續往下說了。


    秦懷山心說:這哪是我教的?


    但也沒法同父親母親說,你們那個小孫女阿灼打小都被她那個未婚夫婿帶在身邊,針線女紅碰都不碰,遇著了登徒子一個能打十個,懟起人來引經據典,不帶一個髒字就能把人氣吐血。


    秦老夫人見秦懷山一直不說話,柔聲道:“人各有命,生玉生蘭雖沒那麽出挑,但貴在本分守禮,咱們侯府中人的性子代代如此,也沒什麽不好的。阿灼那樣好是好,可若是個個都似她那般,你我又要擔心侯府廟小了。”


    “這倒是。”老侯爺這樣一想,抬手拍了拍秦老夫人的手,“夫人說的是。”


    秦懷山又陪著說了會兒話,便讓外頭的婢女們進來奉茶。


    而此刻,西和院。


    今早雨過天晴,屋簷上的積水時不時落下幾滴來,淡金色的陽光穿透枝葉間,微光閃爍。


    滿池荷葉呈碧色,些許晨露落在上頭,風一吹,便如珠玉攢動,滿院暗香幽浮。


    此等風景,本該是令人心曠神怡的。


    奈何秦灼一進院門就聽見顧公子怒衝衝的聲音:“你知道晏傾是誰的人嗎?你就對他上下其手?他的衣衫也是你能脫的?他也是你能碰的?”


    花辭樹的聲音相對來說就低很多,“我來此是為了治病救人,用不著知道這麽多。”


    顧長安被他噎了一下,很快就再次開口道:“這裏用不著你。”


    公子爺完全一副在自己家,就該本公子做主的模樣。


    片刻,他又補了一句,“晏傾不喜歡別人碰觸到他,尤其是女子,你來為他醫治,可別傷沒治好,人先被你膈應死了。”


    花辭樹頓時:“……”


    秦灼有點聽不下去了,快步走進了屋子,抬眼一瞧,晏傾正坐在榻上,花辭樹站在床榻左邊,顧長安站在床榻右邊,兩人各被一個小廝攔著。


    地上還有摔碎的杯盞,碎瓷片到處都是。


    秦灼見狀有些頭大,忍不住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麽?”


    兩個小廝拉架的小廝見小姐來了,這才撒了手,苦著臉上前道:“小姐,小的們也不知道這兩個大夫怎麽就吵起來了。”


    “尤其是這位顧大夫、他忽然就發火、杯子也摔得太快了,小的實在是沒來得及攔……”


    秦灼自然知道公子的脾氣上來得有多快,溫聲同兩個小廝道:“沒事,你們把這收拾了,先下去吧。”


    “是,小姐。”兩個小廝齊齊應聲,去拿了掃帚,很快就把地收拾幹淨出去了。


    原本都沒吭聲另外的三個人都在看著秦灼。


    屋裏安安靜靜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卻有些灼人。


    秦灼掃了他們一眼,走到顧長安麵前,溫聲問:“你不是說不進京城麽?怎麽今兒一大清早了就來了?”


    還一來就跟花辭樹吵上了,她都懷疑公子爺莫不是還沒睡醒,這事做的越發讓人摸不著頭腦。


    顧長安見她頭一個同自己說話,就不那麽生氣了,隨口道:“那老混賬兩個月前被外放出京了,京中沒礙眼的人,本公子就願意進了。”


    “原來如此。”秦灼聽到他說這個,倒不覺得奇怪。


    隻是顧家父子這關係實在是差了點,當爹的兩個月前就被外放了,當兒子竟半點不知情,愣是在京郊待了這麽多天才打聽到。


    也是稀奇事了。


    “不說這個了。”顧長安一想到他家老子就煩,目光落在她纏了好幾層白布的右手上,不悅道:“你怎麽迴事啊?迴了侯府不好好做你的千金小姐,又鬧出這麽大的事來,搞得滿城風雨,還把晏傾帶了迴來……”


    公子爺說著,看了晏傾一眼,“既然都帶迴來了,你也稍微上點心,怎麽能讓一個女大夫給他治傷,醫術好不好暫且不說,你的人被別的女人寬衣解帶又看又摸的,你心裏不膈應啊?”


    秦灼心說:顧公子你混跡風月場,怎麽光花銀子不長本事?


    你好好看看花辭樹,他是女子嗎?


    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


    顧長安見她一直瞧著自己,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你一直看著我做什麽,有話就直說。”


    秦灼就直說了,“我不膈應。”


    顧長安頓時有些無言以對:“……”


    “你跟我出來。”秦灼也沒給他繼續在裏頭待著的機會,伸手拉住了公子爺的袖子就往外拽。


    臨走前,她還不忘朝花辭樹道:“待會兒來我屋裏,給我換下藥。”


    後者沒應聲。


    等秦灼和顧長安都出去了。


    花辭樹才伸手褪下了晏傾的長衫,隨口道:“她進來之後,就隻同顧家的草包說話,竟連看都不看你一眼。”


    晏傾看著那兩人從窗外走過,一言不發。


    花辭樹見狀,又道:“這姑娘也是個厲害,出去的時候手裏拽著一個,還不忘讓我去她屋裏,你說我去還是不去呢,晏孤雲?”


    “讓你去給她換個藥而已。”晏傾語氣淡淡道:“倒也不必說的去賣身一般。”


    花辭樹被他氣笑了,“那你猜猜,她這會兒拉著姓顧的那個草包去做什麽?”


    晏傾閉目,麵無表情道:“不猜。”


    花辭樹一邊取出銀針紮入他背上的穴道,一邊道:“那我猜與你聽聽?”


    晏傾斷然拒絕:“大可不必。”


    這邊兩人話不投機,就此打住。


    而門外的院子裏,杜鵑剛沏了香茶送過去。


    秦灼和顧長安在荷花池邊相對而坐。


    公子爺飲了兩口茶,漸漸沒了方才對著花辭樹那股怎麽看怎麽不順眼的火氣,便又看著她手上的傷。


    他瞧著那傷,沉思良久,開口便問:“你是不是背著本公子偷吃熊心豹子膽了?”


    “咳……”秦灼正在飲茶,忽聽得這一句差點嗆著,不由得笑著反問道:“何以見得?”


    顧長安道:“昨日你在宮中為保大殿下和晏傾,道出了渙州之事的實情說,一人一劍,挑翻了數百禁衛軍的事都在京城傳開了,不信你出門瞧瞧,誰聽了你秦灼的名頭,不得稱一聲‘女英雄’?”


    秦灼聽了,朝顧公子虛虛一抱拳,連聲道:“不敢當、不敢當。”


    “你還真當本公子是在誇你呢?”顧長安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著她,“大殿下如今在朝中勢單力孤,又不得聖心,你這般維護他,便是公然與其他想要爭皇位的皇子為敵。”


    公子爺說著說著,神色便正經了起來:“尤其是隻比大殿下小一歲的二皇子,他乃貴妃所出,母族權勢正盛,這些年又十分受寵,朝中大半官員都已經站了二皇子,這會兒二皇子黨估計已經在商議怎麽要你的小命了。你長點心,別被人殺了都不知道死的!”


    秦灼聽了這話,看著顧公子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顧公子竟也關心起朝中大事來了?”


    顧長安被這樣打趣,有些不太自然道:“這又不是什麽秘密,在京城待幾日想不知道都難,更何況……”


    他說到一半便停住了。


    秦灼有些好奇道:“更何況什麽,你倒是說啊。”


    公子爺向來話多,並不是說一半留一半的人。


    今兒卻不知是怎麽了。


    顧長安沒好氣道:“自打本公子認識了你,每天都生怕一個沒看住人,你就人頭落地了!我要是不多打聽著點京中之事,隻怕到時候都不知道該上哪給你收屍!”


    “噗——”秦灼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了。


    她把茶盞推開了些許,不敢再喝。


    與公子爺一道說話,總是動不動就被逗笑,若是正好喝茶的時候笑噴了,實在有失儀態。


    “你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顧長安沒覺得自己說的有哪裏好笑,偏生坐在對麵那人笑個不停。


    他有些惱火了,沉下臉來,“不許笑了,憋迴去!”


    “咳咳……”秦灼輕咳了兩聲,收了臉上的笑意,隻有一雙鳳眸依舊亮晶晶的,其間笑意流轉。


    顧長安別過頭去不看她,起身就往晏傾住的那屋走。


    “我都不笑了,你怎麽還走?”秦灼起身,剛要跟過去。


    就看見公子從裏頭背了個藥箱出來。


    顧長安把藥箱往石桌一放,伸手打開箱蓋,便露出了裏頭滿滿一大箱的瓶瓶罐罐。


    秦灼有些不解道:“這是?”


    “本公子聽說你和晏傾都傷得不輕,特意給你送來的藥。”顧長安抬手拍了拍箱子,“都是上好的傷藥,外敷、內服的、祛疤的都有,本公子今兒個來的是顧大夫,半點也沒誆人。”


    秦灼一下子都不要說什麽好,握住了顧公子的手,憋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小長安,你可真好。”


    “本公子當然好了,但是再好你也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顧長安覺得別扭極了,“手、手也放開!別趁機占本公子便宜,患難之交和談情說愛不是一個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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