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宜坐在珩哥兒的床畔,看見珩哥兒雙眼緊閉,滿頭冷汗,還緊握著拳頭十分不安的樣子:“珩哥兒,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珩哥兒卻置若未聞,身體甚至痙攣抽搐起來。


    “珩哥兒,快醒醒!”許清宜喊不醒這孩子,又抱著對方單薄的肩膀:“別怕,娘在這裏陪你,夢都是假的。”


    “娘……”從珩哥兒嘴裏呢喃出來的這一聲,帶著濃濃的疑惑與不確定。


    難道是臨死之前的迴光返照,不然自己何來的娘!


    夢魘中,八歲的珩哥兒與原著中二十歲便身死的謝珩記憶交織。


    最後融合在一起,由強大年長的謝珩占據了主導。


    小珩哥兒的記憶令謝珩錯亂,從他記事起自己就是沒娘的孩子,後來有幸被養父領養,成了平陽侯府世子謝韞之的養子。


    隻是還未等他長大,養父便戰死沙場,平陽侯府也遭逢變故,四分五裂。


    他再次成了沒有家的孩子,由兩位哥哥艱難撫養長大。


    那是一段不堪迴首的苦日子,盡管後來大哥高中狀元當了官,也並沒有苦盡甘來。


    總之,他從小到大經曆了太多曲折起伏,到最後,身邊的親人一個不剩,連自己也死於起義軍的亂刀之下。


    想到這裏,謝珩的眼角情不自禁湧出眼淚,同時又有些疑惑,自己在抗敵中身中數刀,但眼下隻是覺得頭疼發熱,腦子有點迷糊。


    好像深陷夢魘般難以清醒過來。


    但是這個夢並不恐怖,相反還萬分美好,夢裏養父沒有戰死,而是在昏迷不醒的期間娶了妻。


    所以,剛才在他耳邊溫柔地喊他珩哥兒的女子,正是他在夢中的娘。


    “……”


    娘對他特別好,從那會兒起,他與那些父母雙全的小孩一般開開心心地成長,再未受過委屈。


    養父醒來後依舊上了戰場,但全身而退,沒有受傷。


    大哥與二哥有了養父母的細心照拂後,成長經曆也變了,小小年紀便嶄露頭角,意氣風發。


    還有很多很多,謝珩在心裏苦笑著,這個美夢就是來彌補他遺憾的,幾乎是逆著現實中的走向在發展。


    怪不得別人都說夢是相反的,也隻有在夢裏才會如此圓滿。


    一時間,謝珩甚至想永遠沉溺在這個美夢中不想醒來,雖然是個夢,可是他感覺自己在夢裏切切實實地過了好幾年。


    很多細節如同真實,他記得清清楚楚。


    記得給娘磕頭那天,對方抱他在膝蓋上說話,記得從秦氏的院子裏搬到養父的澹懷院,那年四歲,與娘睡在一個被窩,心情既開心又忐忑。


    也記得不久前去皇宮參加太子的大婚,看到一條冰雕的飛龍很喜歡,便迴家去湖邊鑿冰玩,結果掉進水裏受寒了。


    這才有了這身發熱頭疼。


    是這樣嗎?


    如果這是現實就好了,他羨慕且卑鄙地想偷走‘珩哥兒’的人生,可也隻是想想而已,當做臨死之前的慰藉。


    這些年在海上漂泊,走南闖北,刀尖舔血,謝珩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否則也不會自投羅網,聽說大哥與二哥身死的消息後便迴來報仇。


    可惜,最後他隻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嘍囉,拚盡全力也沒有殺掉那該死的謝淮安。


    太不甘心了,若是人橫死後能變成厲鬼,那該多好?


    大夫連夜過來後,又為珩哥兒施針,總算控製住了珩哥兒渾身痙攣,做噩夢的情況。


    謝珩隻覺得意識一沉,聲音觸感等離自己而去,意味著美夢到此結束,他要去閻王殿報到了。


    也罷。


    他一生雖坎坷,但也不至於抓住一個夢不放。


    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看著珩哥兒恢複平靜,也不再冒冷汗,許清宜的一顆心終於稍稍放下。


    但還是很擔心。


    “拿汗巾來,不好給他換衣服,往背上墊一下。”


    “是。”丫鬟嬤嬤們又是一陣忙碌,輕手輕腳地安置好了珩哥兒。


    蘇葉忽然驚喜地道:“夫人,珩少爺好像不發熱了。”


    聞言,許清宜用自己的額頭貼了一下珩哥兒,果然不熱了,鬆口氣道:“謝天謝地,明兒個醒了也別流鼻涕才好。”


    “一定不會的。”蘇葉說罷,溫聲勸許清宜:“夫人,既然珩少爺好轉了,您就迴正院去吧?奴婢和嬤嬤在這裏守著就行了。”


    許清宜搖搖頭:“我哪裏放心,橫豎迴去也睡不安穩,待到明天再說吧。”


    身邊的人聞言便不再勸了。


    夫人對幾位少爺向來視如己出,哪怕璿姐兒出生了也不曾改變這份感情。


    估摸著也內疚自己這一年來,分給少爺們的關注少了,擔心珩哥兒醒來見不著她,會覺得自己不受重視。


    是的,每個孩子的個性不同,珩哥兒其實心思很細膩,許清宜難免也對他要膩歪些。


    大哥聰慧,她給予理解支持就行,如今長大了,很好招唿。


    二哥活潑外向,屬於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孩子,還需要爹娘多多管著些。


    不多時,許清宜趴在珩哥兒的床畔也睡著了。


    丫鬟蘇葉想起國公爺的吩咐,便悄悄離開,前往正院通知一聲。


    然後謝韞之才過來,也坐在了妻子身邊,看見他們娘倆都睡得好好的,便放心了。


    其實他也一直關注著珩哥兒的院子,隻是許清宜吩咐他照看其他孩子,才沒有過來一起守著。


    如今夜深人靜,孩子們都熟睡了,他才過來守夜。


    屋裏燒了地龍,很暖和。


    謝韞之靠在幼子的床頭邊,閑著無事便拿了一本書在手中輕輕翻閱。


    習武之人一夜不睡無甚影響,他就這樣待到天微微亮。


    準備去閻王殿報到的謝珩,在淺眠中打了個哈欠,隨後就被自己的哈欠聲給驚醒了。


    靈台一涼地想,死鬼還會打哈欠的嗎?


    隨後便睜開了眼睛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個溫暖的被窩裏,渾身有種病愈後的慵懶疲倦。


    一時分不清真實虛幻,今夕是何年?


    “醒了?”一道淳厚低沉的聲音傳進耳裏,隨後一隻溫暖的大掌撫在額頭上:“嗯,不發熱了。”


    謝珩瞪大眼睛,愣怔地望著那隻手的主人,年幼時的記憶太遙遠,可是刹那間,他還是認出了對方的容貌。


    是爹。


    “爹。”謝珩發出沙啞的聲音,眼眶一熱地道:“您來接我了?”


    “嗯?”謝韞之擔憂地看著珩哥兒,這孩子莫不是昨晚病糊塗了,在說胡話?


    他壓低聲音問道:“身體還有哪裏不適?小聲些說,別吵醒了你娘。”


    娘?謝珩又看向在一旁趴著的身影,對方肩上裹著厚厚的披風,看頭飾確實是個女子。


    他這才發現,自己好像不是在奔赴黃泉的路上,黃泉的路上不會有溫暖的被窩,也不會有娘。


    那就是還在夢裏?


    “珩哥兒?怎麽呆呆的,快告訴爹你哪兒不舒服?”謝韞之擔憂地問道。


    隻見謝珩謔地從被窩裏坐起來,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是疼的!


    然後低頭一看自己的手,白皙小巧,怎麽看也是個小孩子的手。


    這下謝珩終於懂了,自己確實還在那個‘美夢’裏邊。


    隻是這個‘美夢’似乎不是夢,是真的!


    謝珩不由渾身起雞皮疙瘩,摸著自己的臉,娘的,他走南闖北多年,什麽離奇古怪的事情都經曆過。


    倒還是第一次經曆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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