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一路走來,曲陵南忽而有些咂舌。


    照青攰的說法,此秘境乃他所創,說得便好似刀削斧劈一般簡單,然一路行來,她才發現,此處既有山光明媚,又有鳥語花香,開闊處也有江川平挹,曲折初亦有幽闃遼夐。曲陵南沒讀過多少書,也不懂這些歸置蘊藉了多少詩畫之意,她隻覺每一處都好看,而每一處的好看,又多說不上來。


    她此前呆過的地方有限,其中瓊華派已然是仙境妙勝,然即便是胸無點墨如曲陵南,也覺著興許自己門派,也比不上這涇川秘境。


    她徑直打量青攰的眼神不禁存了疑惑,瞧這孩童身貌,舉止言談動不動老子本尊的,難不成隨意造個秘境也能造得這麽好看?


    一切有情,皆由心生,若心中無溝壑,豈能隨手造美景?


    曲陵南忽而想起,青攰自己也困在秘境中不得而出。


    他雖在此間翻雲覆雨無甚難事,然若真個隨心所欲,又怎會受困其中?


    想到此處,曲陵南禁不住笑了。


    青攰甚為敏銳,立即問:“笑什麽笑?”


    曲陵南無所謂地道:“想笑便笑。”


    “無緣無故發笑,真乃蠢婦。”青攰嗤之以鼻,“便是過了千年,你亦是蠢不可及。”


    “你這話說得真怪,”曲陵南皺眉問,“難不成你想笑之時,還得去考據論證笑得合理否?”


    青攰一愣,隨即挺起胸脯道:“反正本尊絕不會無故傻笑。”


    “哦,”曲陵南點頭道,“可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為何而笑,你又怎知我笑得有無緣故?你什麽都不知,卻直言我蠢,我覺著你比我蠢多了。”


    青攰大怒,反手一個霹靂砸過來。


    曲陵南跳起避開,地上轟的一聲砸開一個大坑。


    “咦。”曲陵南跳入坑中,蹲下來仔細瞧。


    “喂,你跳裏頭作甚?”青攰怒道。


    “有古怪。”曲陵南頭也不抬,道,“這下頭的岩層似乎與上麵的不同。”


    青攰閉上嘴。


    曲陵南伸手摸那坑底灰色碎石下露出淺綠色條紋的岩層,忽而一股清涼之氣沁入肌膚,渾身都禁不住打了激靈,有說不出的舒適受用。


    “這是靈石?”曲陵南遲疑著,抬頭道,“喂,你身上可有靈石,丟一塊來我確認下。”


    青攰跳下阿福的背,站在坑口,麵色古怪地看著她。


    “不貪你的錢,我原來儲物袋裏頭就有好些呢,要不是你給扔了,我哪用得著問你要,趕緊的,”曲陵南皺眉不耐道,“小氣作甚啊你?”


    青攰背著手,盯著她,不情不願地道:“不用了。”


    “啊?”曲陵南怒道,“你是不用出去不曉得靈石多有用是吧?我告訴你,出個門買啥都得花靈石,這下麵要真是靈石,可是好大一塊呢,挖出來咱們一五一十分了,日後出了這秘境也有個花銷。”


    青攰扭過頭,不耐地道:“這下麵有大靈脈一條,蔓延整個涇川秘境,靈脈上生靈石礦,靈氣精純,結存萬年,豈是好大一塊,而是連綿起伏,好大一片。真是眼皮子淺,沒見過世麵,挖什麽挖,挖得了麽你。”


    曲陵南呆了呆,問:“也就是說,我腳下踩著的,都是靈石?”


    青攰不耐煩理會她,轉身吆喝了阿福一身,又跳上。


    “等等啊,”曲陵南跳出坑底,叫道,“我一人定是無法挖得許多,我把我瓊華兄弟姊妹們都喊來,那不是能挖的許多?”


    青攰冷笑道:“想得美,此間有封境秘法,豈是想入便入?”


    “我怎的就能進來?”


    “那是因你是你,蠢!”青攰轉頭罵道,“你以為等閑人能摸得到這靈脈?靈脈之上,皆是陣法,又有當日化神期修士以大神通力加持的禁製,若不是你,便是元嬰大能,強行挖鑿亦會被禁製所傷。過了千年,你怎的蠢成這副模樣,真是氣死本尊了。”


    “你那麽多靈石,挖幾塊怎麽啦?”


    她話音剛落,卻聽見阿福惶恐地咩了一聲。


    “它幹嘛?”曲陵南問。


    “它怕啊,”青攰漫不經心道,“人心不足高,貪婪無邊界。你今日挖一塊,明日必然思忖怎生再多挖些,後日必會煉製法器等物專為挖靈礦而來。你手頭有錢,必定要揮霍顯擺,惹人注目,不出多久,整個玄武修□都定會曉得此秘境有大片靈礦,無數珍寶。利欲熏心之下,眾修士定然要想方設法進到這來,挖礦宰獸,盜寶移泉,幹盡涸澤而漁焚林而獵等事,不出百年,哪還有它悠閑吃草的地方?怕是連它自己都得成為旁人的煉器寶材。”


    曲陵南愣愣地站住了。


    阿福可憐巴巴地瞥了她一眼,又咩了一聲。


    “阿福活了成千上萬年,這等事不知看過多少,人心難足,欲壑難填,成仙成魔不過一體兩麵,端看誰更不要臉罷了。”


    曲陵南想了想道:“那我不挖靈石了。”


    青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隨你。”


    “阿福,別擔心啊,”曲陵南道,“我本就少花錢,師傅給的都花不完,不會動你們這的東西。”


    阿福高興地咩了一聲。


    “不動?”青攰冷哼道,“那不過是你尚未見到令你動心的玩意罷了。作甚說得好聽,過了千年,你仍與當初一般造作虛偽。”


    曲陵南疑惑了片刻,追上問:“你總說過了千年我如何如何,你到底啥意思?難不成你也似那個鏡子裏的清河一般,以為我是旁人麽?”


    “老子也樂意你不是旁人,這樣老子就能立即宰了你!”青攰怒道,“你若不是那個人,怎會連破三生三世陣?怎會入涇川秘境而毫發無損?怎能在秘境與本尊動手竟得催動三味真火?你若不是那個人,靈脈禁製怎會為你打開?此間萬物,連阿福在內,怎會對你心存眷顧?”


    曲陵南被他連珠炮轟得莫名其妙,她定了定道:“你說了這麽多,還未說那個人到底是誰?難不成我是他投胎轉世?”


    “投胎轉世?若隻投胎轉世,老子頃刻便能滅了你!”青攰臉上掠過一絲恨意,轉頭道:“且隨我到了地方,你自然知曉。”


    他催動阿福朝前走去,曲陵南跟隨其後,卻見眼前忽而現出一片翠綠竹林,穿過竹林,一排屋子赫然現出。那屋子與之前她進三生三世陣第一關見到的房屋一模一樣,五間開外,三進之深,白牆黑瓦,肅穆簡樸。


    “這不是幻境。”


    青攰冷冷說了一聲後,便跳下阿福的背,率先走入。曲陵南不作他想,跟著進到裏麵,發覺裏頭陳設卻與先頭幻境中所見大相徑庭,桌椅板凳一應具無,那些珍貴到無可比擬的寶物俱都不見,隻有庭院一株同樣茂盛的丹桂開滿花苞,甜香撲鼻。


    內堂掛了無數女子畫像,一顰一笑俱是醉人,仔細一瞧都是同個,便是長得像曲陵南記憶中的娘親,仔細看又不是太像那個。


    “清河畫的,”青攰不耐地雙手一掃,紫光一閃,掛的好好的畫像頓時四下亂飛,“總畫這些個亂七八糟的死人相,真是晦氣。”


    他將畫像丟得到處都是,然卻不曾真正毀壞一幅。曲陵南瞧得興起,翻起一幅,隻見畫中女子正顰眉憑欄,望著春花微微歎息,那神態栩栩如生,鬢發釵鈿似乎顫巍巍會抖動一般。曲陵南眼前一花,隻見那女子似乎動了起來,迴頭朝她一笑,潔白柔荑衝她微微招手。


    曲陵南再一瞧,那女子又成畫中人物一動不動了。她不由想起當日上瓊華派,坐上涵虛真君的馬車時,那車內亦懸了一幅自有天地的畫,心中明白,當日那畫中便是一個陣法,而清河來上古器靈,畫中布陣法,當更是出神入化。她不想到得此處還要破陣,便卷上畫幅,好好放到一邊。


    “可覺著熟悉?”青攰問。


    “像我娘親。”曲陵南老實答。


    “什麽娘親!”青攰嗤之以鼻,“那就是你。”


    曲陵南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哪長這樣,你什麽眼神。”


    青攰跳起來道:“我說是你便是你!”


    “可我在此,她算是何人?”曲陵南振振有詞道,“她便是與我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我也是我。”


    她話音剛落,整個廳內刮起大風,將所有畫像皆吹得飄了起來。


    無數個像曲陵南又曲陵南的女人畫像齊齊圍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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