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哽咽半晌,無法繼續訴說。


    劉曉兵上前輕聲安慰,好一陣子老人才平靜下來。


    他擦了擦眼淚,說道:“從那之後,他就記不清自己是誰了,隻記得自己叫王保國,老家在山東,那個救了他的戰友,叫郝樹林。”


    “郝樹林……”


    劉曉兵低聲念叨著這個名字,又問:“那後來呢,這個郝樹林追認烈士了麽,他的遺骨埋葬在哪?”


    老人點頭說:“烈士倒是追認了,但沒人知道他家是哪的,就在山上給他立了一個墓,跟他一起的,還有其他幾個一起犧牲的戰士,有的知道名字,有的不知道名字。”


    劉曉兵暗暗歎了口氣,在檔案室工作的這段日子,他查找到了太多類似的情況,可以說,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裏,大部分為了國家和民族捐軀的烈士,都因為無法確認身份,成了無名英雄。


    像老人口中所說的這種,最後還能有個墓地,已經算是很好的了。


    “那……他還記得其他戰友的名字麽,有沒有跟你說過?”


    劉曉兵再次問道,這個問題其實也很重要,有利於幫助確認王保國的真正身份。


    老人搖搖頭:“他從來沒提過,唯一總念叨的就是那個郝樹林,他在走的時候還不斷地說,終於可以和戰友見麵了。”


    看來這個王保國除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其他的人和事情幾乎都已經記不清了。


    陳四平開口插道:“我剛才打過電話了,牛大爺家裏的確也是闖關東過來的,但他說,他哥哥沒有山東口音,因為家裏很早之前就到這邊安家落戶了,所以他們都是在東北出生和長大的。”


    “沒有山東口音,那應該就不是了吧……”


    老人有些失望,劉曉兵安慰道:“那也不一定,有些人在受到刺激之後,可能會誘發一些潛在基因,有人還在大病或者災難之後突然會說外語呢,這都有可能發生……大爺,您也別急,等迴家找到那張照片,一比對就有答案了。”


    老人也隻好點頭答應。


    剛好在這時,房門被推開了,一個女醫生走了進來,還帶著兩個護士,給兩人檢查了一番。


    “你們的指標目前已經基本恢複正常,但還需要再留院觀察幾天。尤其是這位老人家,情況稍嚴重一些,一定要住院一段時間,根據情況,可能還需要注射幾次血清。”


    老人一聽就急了,忙說:“大夫,你看我這也沒事了,腿都消腫了,就是一點皮外傷,你就讓我迴家唄……”


    那女醫生搖搖頭:“肯定不行,我們這是對你負責,畢竟被毒蛇咬了可不是小事,如果迴去複發,那就是我們失職了。”


    老人連聲說:“沒事沒事,我肯定不會賴你們,我迴去有很重要的事,你們就讓我走吧。”


    但那醫生說什麽都不答應,又好言勸了老人幾句,便自顧走了。


    老人急得連連跺腳,陳四平一攤手,無奈地說:“你就別惦記著走了,人家醫院也是對你負責,再說民政所那邊都說了,住院的費用他們出,你老人家就在這待著吧。什麽時候好利索了,再迴家也不遲。”


    “那我的照片……咋辦?”


    老人最惦記的還是這件事,別看他剛才一副死都無所謂的態度,但現在提起認祖尋根,他還是比誰都著急。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鬧聲,劉曉兵不經意地往外一看,就見那個民政所的郝科長,帶著幾個人從一輛車裏下來。


    那幾個人手裏拿著各種設備,還有采訪的話筒。


    再看那輛車上麵,隱約寫著某某電視台……


    好家夥,這是來采訪他的嗎?


    劉曉兵瞬間就明白了,頓時一個激靈。


    “四平,壞了,那個郝科長好像帶人來采訪咱們了。”


    “采訪咱們?上電視啊?”


    “應該是……不行,咱得趕緊走。”


    “走?他采訪咱們,又不是來抓咱們的,你怕啥?”


    “我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再說為牛大爺尋親的事,現在還八字沒一撇,我也不想宣揚出去,弄得好像為了名利一樣。”


    劉曉兵起身就要離開,陳四平不以為然地說:“我倒是覺得上電視也挺好,你把這件事往外一宣傳,說不定還有更多人幫我們尋找烈士呢。”


    但劉曉兵還是搖了搖頭:“不行,如果我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完全可以直接去找電視台做采訪。之所以沒那麽做,就是因為想低調一些,你想想,如果大張旗鼓地宣揚出去,咱們是出名了,可最後要是找不到烈士,對牛大爺一家來說毫無用處,反倒徒增失望。”


    “你這個思路……也對,但為烈士尋親是好事,你就不想引起更多人的關注嗎?畢竟關注的人越多,成功的幾率就更大啊。”


    “話是這麽說,但我還是覺得,事情沒有眉目之前,盡量還是保持低調吧。你想想,如果這個事傳出去,一幫人跑去牛大爺家成天采訪,非但對事情沒有幫助,反而讓牛大爺一家更煩惱,那就沒必要了。畢竟,真正願意為了這些事上心的人,沒有幾個。”


    陳四平這才領會了劉曉兵的深意,不由也是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一陣風的熱度過後,媒體賺了眼球,大眾看了熱鬧,但對於為烈士尋親未必會有多大幫助,反而會給家屬的傷口撒鹽。”


    “你理解就好。”


    劉曉兵說著話,就要往外走,但剛走到門口,就聽走廊裏已經傳來了腳步聲。


    他又往窗邊看了看,這裏雖然是二樓,但外麵是個緩台,跳出去很容易。


    於是他當機立斷,從這裏出去。


    “大爺,為了不必要的麻煩,我們現在得離開,您家裏的照片,隻能迴頭再說了。”


    其實剛才談了這麽多,劉曉兵心裏已經大概明白,這位老人的父親王保國,不大可能是失蹤的牛朝亮。


    畢竟口音這一點就對不上,所謂的受刺激之後潛在基因什麽的,隻是他安慰老人的話而已。


    所以,這也是他想要離開的原因之一,現在老人已經沒有大礙,他也就放心了,要是留下接受采訪,耽誤時間不說,對於尋找牛朝亮其實並沒有什麽幫助。


    如果真的上兩次電視就能找到一個失蹤七十年的人,那老牛家也不至於盼了這麽多年,仍然毫無音訊了。


    但他剛想離開,老人忽然一把抓住了他。


    “孩子,你們能不能去我家一趟,那張照片就放在櫃子上,你們到那就能看見,迴頭要是有了消息,你們再來告訴我,那樣我死也能瞑目了……你們放心,我家裏什麽值錢的東西都沒有,我從來都不鎖門的,你們盡管去就行,你們都是好孩子,大爺信得過你們……”


    “這……”


    劉曉兵有些為難地想了想,還是答應了老人的請求。


    “好吧大爺,我們這就去您家一趟,如果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時間來通知您。”


    說話間,走廊外的腳步聲愈發近了,劉曉兵招唿了一聲,然後便第一個從窗台跳了出去。


    陳四平也緊隨其後,兩個人逃出醫院,迴到了自己的車上,一溜煙往剛才那個小鎮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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