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正的家也是個茅草屋。


    共有七間房。


    屋外圍著籬笆。裏邊黑泥地麵上有些許青苔。


    村正是個老人,頭發發白,胡須垂到胸口。躺在竹椅上,有紮著辮子的稚童在旁逗弄蛐蛐兒。


    好一幅含飴弄孫的溫馨畫麵。


    誰又能想到,這樣的村子竟然是個土匪窩?


    “老祖宗。”


    領路的農夫在兩根木頭搭建的籬笆門外衝老村正喊了聲。


    老村正睜開眼睛,“是李家……”


    話沒說完,看到農夫身後的呂方等一大群人,忽地住了嘴。


    然後慢悠悠站起身道:“老朽年邁,腿腳不便,請諸位差爺進屋吧!”


    呂方帶著老蕭、韓飛鴻走進屋去。


    老村正摸摸自家重孫子的腦袋,“娃兒,去屋裏玩。”


    “噢。”


    小男孩乖乖答應,往屋子裏去。


    呂方三人走到近前。


    老村正揖禮道:“下河村村正何德茂見過各位上差。”


    呂方打量他神色,“我們突然到訪,老村正不覺得驚訝?”


    老村正輕輕歎息了聲,“這天,老朽早就料到了。”


    說著,抬手指向屋內,“三位上差請屋內用茶吧。”


    “不必了。”


    呂方搖頭道:“我們過來,隻是想問幾個問題而已。”


    “請上差明示。”


    “你們下河村,有多少人落草做了山匪?”


    老村正不答。


    呂方又道:“滾地猴就是你們下河村的人吧,落草為寇可不是小事。縣令大人要剿匪,負隅頑抗者罪該當誅,我看老村正你是個明事理的人,難道想看到這下河村就此沒落下去?”


    “唉……”


    老村正長長歎息,“這年頭,做山匪比種地來得自在。老朽也管不住他們。”


    “但做山匪四處劫掠,可想過這造下了多大的孽?”呂方道。


    老村正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看著呂方,“他們……迴來還能有活路?”


    呂方道:“真要改邪歸正,我做主給他們個機會也不是不可以。幽縣山匪兩千餘眾,總不能都殺個幹淨。”


    老村正露出些許苦澀的笑容,卻是忽然轉移話題,“呂英是個不錯的娃兒。父親多病,母親是個神智不正常的,都在他年幼的時候就去了。這娃兒吃得苦啊,七歲不到就跟著村裏比他大十多歲的那些娃兒去山上撿柴禾,撿地裏別人落下的稻穗,給他奶奶做飯。其實我們這些鄉裏鄉親的也沒怎麽幫過他,但這娃兒卻認咱們的好,落了草,做了山大王,還不忘咱們這些人。劫到什麽吃的、用的,都往村裏送,家家戶戶都有。連村裏的這些天,都是他從地主手裏弄過來的,現在,我們全村人都是在耕種自己的地。以前每年剩不下幾口吃的,現在,家家戶戶的小子都養得白白胖胖。周圍村子裏的女娃子,也最樂意嫁到咱們下河村來。”


    他語速很慢,像是在講故事。


    呂方認認真真聽著。


    他知道,老村正嘴裏的呂英,就是滾地猴。


    而滾地猴的這些事,的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滾地猴本應該是從小在村裏就胡作非為的那種地痞流氓。


    “做人呐,不能不知恩圖報。咱們村的人當然得認這娃子的好,也得讓他站得住腳。”


    老村正又說:“隻匪就是匪,這點老朽心裏很清楚。官差來咱們下河村,是早晚的事。老朽隻想知道,呂英這娃兒還能不能有活路?”


    “他是匪首。”呂方道。


    “是啊……”


    老村正又是輕輕歎息,“可他也讓咱們下河村的人過上了好日子。”


    “五天。”


    呂方道:“五天內,讓下河村的青壯都迴來。呂英到縣衙自守,我做主留他的性命。”


    老村正眼神微凝,“上差此言當真?”


    他本是做好不說的打算了,要不然,不會和呂方說這些話。正如他所說,做人不能不知恩圖報。


    呂方點點頭,“自然。但是,隻有五天的時間。”


    然後,便轉身向著院外走去。


    幽縣的匪太多了。


    當然得殺一些以儆效尤。


    但是,卻也未嚐不可以恩威並施。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是最好的結果。


    如下河村這樣的情況,真正把滾地猴那幫人殺絕了,說不準會惹起更多人的反抗。


    “呂少你真打算放過他們?”


    迴去的路上,韓飛鴻問呂方道。


    呂方輕歎,“我哥在縣衙殺了那麽多人,再不給他們條活路,真會逼得那些山匪走投無路。咱們這點人手,不夠。”


    逼急了,那些山匪不是做不出圍攻縣衙的事情來。


    就算到時候朝廷震怒,派遣大軍前來絞殺,又能怎麽樣?


    他們放棄原有的地盤,前往別處,或是化整為零,還是能活得下去。


    韓飛鴻點點頭,“也不知道滾地猴這幫山匪跑到什麽地方去了。你剛剛怎麽不問問這村正?他應該清楚的。”


    “清楚也不會說。”


    呂方輕笑道:“要是你是村正,你會說麽?”


    韓飛鴻搖頭,“不會。”


    然後又道:“隻希望這些家夥別真的並了山頭,那樣,剿起來可就不容易了。”


    “這是好事。”


    呂方彎腰從地上拔了根狗尾巴草,撥弄著穗子,“說明他們怕了。嗬,又是投毒,又是並山頭的。等會兒迴去我讓我哥給各鎮鎮長、鄉長還有這些村正們傳個信,老實迴家的既往不咎。就這樣,就足夠他們自亂陣腳的。到時候剩下的都是些冥頑不靈之輩,殺起來也就沒什麽顧忌。”


    韓飛鴻忽地輕笑,“可惜呂少你不是軍伍中的人,要不然以你的頭腦,以後做個大將軍都不是不可能。”


    “嗬嗬。”


    呂方也笑,“你可別這麽捧我。以大渝朝現在的情況,要想做上大將軍,家裏沒個公爵、侯爵的長輩,幾乎不可能。”


    大渝朝雖有科舉,但實際上,普通人能夠爬上高位的可能性還是微乎其微。


    韓飛鴻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迴到縣衙,呂方找到呂梁。


    呂梁也從當初的震怒中緩和了下來,對於呂方的提議,雖是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答應了。


    縣衙已經迴來不少衙役,便也就沒有再勞煩茶陵軍的士卒,讓這些衙役去各鎮、各村送信。


    剛剛把衙役給派出去,府衙的人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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