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幼熙眼神微亮,繼而神色複雜。


    真到這刻,難免有些緊張。對呂方,也有種油然而生的感激之情。


    之前,她在潭州時,總覺得會遇到知心人為自己贖身。後來那人果真出現,但最終讓她失望。


    她流落寧遠,心中仍是抱有絲絲幻想,也許會有人替她贖身的。


    隻不再期望能夠遇到知心的人,想著不管是誰,隻要幫自己從這肮髒之地解救出去,便好生伺候,渾噩此生罷了。


    怎麽也沒想到,最後來替自己贖身的竟會是呂方。


    那個之前眼神下賤,急色不堪的小衙內。


    而且呂方還直言不是為她的身子。


    雖然直到現在心中都仍然不確定呂方這是不是緩兵之計,隻為將她先騙到他那個鋪子裏去,但就算呂方願意為她費這樣的心思,費這麽多的銀兩,也讓她驚訝。


    這對於他,應該不是件容易辦到的事情吧?


    以前,陳幼熙屢屢看到呂方的眼神,便有種他會突然撲過來的感覺。


    現在眼神中更多的卻是清澈,和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自信、淡然。


    這個小衙內,當真和以前是截然不同了。


    許大娘則是微愣,繼而些微詫異,再訕訕地笑,“這……呂公子,您不是和老身開玩笑吧?”


    呂方有些沒好氣道:“本少和你開玩笑作甚?”


    許大娘訕訕笑著,“這……這我也做不得主呀!”


    她隻是個老鴇,這醉花樓可不是她的。


    而且即便她能做主,陳幼熙作為這醉花樓的花魁,可以說是醉花樓的金字招牌,身段才藝都遠超其餘清倌人不知多少,她也舍不得把陳幼熙給放了。


    估摸著,背後當家的也是這麽想。


    呂方微微皺眉,冷笑道:“許大娘,我知道這醉花樓不是你的,但是醉花樓裏大小事務都是你在管吧,你說這點事情你做不得主?莫非,你是要本少親自去找你們當家的?”


    醉花樓當家的呂方也認識,叫何二,在家中排行老二,諢號何二賴子。


    其人長相頗醜,滿臉都是細紅疙瘩,還有個酒糟鼻。以前就是寧遠縣內的閑漢地痞,本是連婆娘都娶不到的人,但這家夥有幾分運道和本事,靠著溜須拍馬,坑蒙拐騙,糾結一幫子閑漢,越混越出彩,還開了這醉花樓。


    不過他聽呂梁說過,這醉花樓的真正老板是寧遠縣的上任縣令,何二賴子不過是個看家的。


    但話說迴來,那縣令調任潭州以後,至今仍對何二賴子頗有照拂,這便是何二賴子的本事。


    當然,就何二賴子這身份,還有在寧遠縣的地位,終究是有些上不得台麵。起碼在呂方這些官家子弟,再有那些豪紳大族麵前就遠遠不夠看。以前,何二賴子逮著機會也是要給倒黴蛋些好處,溜須拍馬。要不然,單單從呂梁那拿的錢,還真不夠倒黴蛋逍遙快活。


    許大娘瞧瞧陳幼熙,忽的伸手拽住呂方的手,苦笑道:“呂公子呀,我就求求您體諒體諒老身吧!”


    她拽著呂方到外麵,才接著說:“若是我能做主,我能拂您的意麽?就算您要抹了小娘子的守宮砂,我也不敢說半個不字呀!您哪次來這,我不是貼心挖肺地伺候您?可是這贖身的事,我是真做不得主。”


    說到這,她瞧瞧裏麵,聲音猛地低了些,“我們當家的交代過,小娘子在咱們這,咱們得好生伺候著,若是小娘子瞧上誰,願意跟誰睡,咱們也不得攔著。但誰要給小娘子贖身,不行,攔不住,就去找他。”


    呂方皺起了眉頭。


    看許大娘這神色,話裏不似有假。


    莫非陳幼熙身上還有什麽隱情?


    他也不再為難許大娘,問道:“你們當家的在哪?”


    許大娘道:“您來的巧,當家的昨晚上過來了,現在正在後邊睡覺呢!”


    呂方又向裏麵走去,“你去叫他起來。”


    “好”。


    許大娘不敢不答應,向著後院走去。


    呂方在陳幼熙麵前駐足。


    陳幼熙瞧他幾眼,“你真要替我贖身?”


    呂方道:“當然是真的,不然你以為本少逗你玩呢?”


    陳幼熙抿了抿嘴唇,看呂方的眼神中已經悄然沒了以前的那份冷淡,“我能再問你一遍,到底是為什麽麽?”


    呂方挑眉,“要聽真話?”


    “嗯。”


    陳幼熙點了點頭。


    “因為你長得漂亮,留在這,本少覺得可惜了。”


    呂方直言不諱。


    這是真話。


    他不否認自己是因為陳幼熙的美色,才想給陳幼熙這個機會。要不然,醉花樓裏十多號清倌兒,紅倌人更多,怎麽就偏偏選陳幼熙?


    再者說,去外邊請個掌櫃的,也遠遠不需要花這麽多錢。


    陳幼熙深深看著呂方,“噢……”


    眼神又複雜起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結賬。”


    這時,那帶刀的江湖客走了過來。


    刀放在櫃台上。


    櫃台裏算賬的書生抬頭,微微哆嗦,眼神中不知為何閃過幾分懼怕,又低下頭去,說:“我隻是來算賬的,收錢的事……我不清楚。”


    至此隻露出個黝黑側臉的江湖客拿起刀,轉過身直接向著呂方這邊走來。


    是張看起來就飽受風霜的臉,額頭有橫紋,始終皺著眉。但神色堅毅,抿著嘴唇,顯得有幾分涼薄。


    呂方並未在意,隻對裏麵喊:“許大娘,怎麽還沒有把人給叫出來!有人要結賬了!”


    “唰!”


    而話音剛落,旁邊卻有輕響。


    江湖客拔刀出鞘,緊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向呂方的腦袋。


    這是個刀口上舔血過活的,殺意凜然,出手利落。不出意外應該是見過血,要不然不會這麽從容。


    難怪剛剛那窮書生會瞧他膽怯。


    呂方這刹那忽然覺得背後發毛,根根汗毛倒豎。


    偏過頭,隻看到銀芒向著自己當頭劈來。


    傻了。


    怎麽又有刺客?


    什麽從容,什麽淡定,什麽穿越者的超然,在這刹那屁用都沒有。麵對著近在眼前的死亡威脅,呂方如所有的普通人那樣,心裏隻是湧現出濃濃的驚懼。雙腳似乎紮在地上,根本動彈不得。


    死亡離他是如此的近,比上次打更人偷摸到自己床前還要近。


    畢竟,上次那打更人沒對他揮刀,而且也沒有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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