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智指著書稿,說道:“你說要設立宰相以分君主的權力,你說工商皆本,陛下初登寶位對朝政的大變動,都與你的看法契合了,難道朱家一定比郭家強嗎?”


    他笑盈盈地看著臉色漲紅的黃羲,他們是朋友,所以知道身邊這個人雖然學富五車,實際上還像個十幾歲倔強的男孩。


    如果黃羲真從心裏不認同郭臻,他就不會來北京城,他不是蘇州書院的學生,聖旨隻說強行遷徙書院的學生到北京城。


    黃羲鼓著嘴思考,即使在最親近的人麵前,他也不會在嘴巴上認輸。


    方智不給他反擊的機會,繼續說道:“你既然識得舊朝之害,當知道朱家不可能剔除你說的那些毛病,除了陛下,有誰追著你的書稿看?不說別的,你在江南與東林宿老爭辯的那麽激烈,要廢八股取士,除了陛下,又有誰會有勇氣做這等開天辟地的事?”


    黃羲舔了舔凍得微微發紫的嘴唇,嘴硬道:“他要是做了,才算是做了。”


    “我和你打個賭。”方智在胸前張開右手的五個手指:“不出五年,朝廷必廢八股,以經世致用之學代之。”


    黃羲扭過頭,他的視線落在灰白色的窗戶紙上,外麵白雪皚皚,透過窗戶紙還是白色,遠處年輕人的吵鬧聲細細的傳過來。


    方智今天專門過來刺他,他忍不住了,冷笑道:“在你眼裏,陛下就那麽好,還不是一個隻知道盤剝天下百姓的君王,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


    “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方智輕聲重複,他是說不出這樣的話的,所以很佩服這位好友。


    吐出心中憤懣,黃羲意猶未盡,接著說道:“才登帝位,就忙於拍賣礦山,加征商稅,不知體恤百姓,又有什麽值得誇耀的。”


    兩個人之間漸漸有了火藥味。


    “陛下要做事啊,做事就需要錢,難道你希望陛下就縮在這北京城裏,等到某一年,蒙古或者滿人興旺了,再打進長城來?”


    “是啊,傳世的功業,你希望陛下像當年漢武帝一樣征伐四方,花盡了文景兩朝的積蓄,但是讓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揭竿而起?”


    兩個最好的朋友麵對麵,一雙細長的眼睛對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他們鼓著嘴,像兩隻好鬥的公雞。


    方智知道,黃羲還是很關心朝政的,否則不可能這麽快就知道了朝廷要加商稅、賣礦山。


    像以前一樣,最終還是方智先認輸,他撲哧一笑,偏過頭搓著冰冷的雙手:“我們在這裏吵什麽?好像我們是朝堂諸公似的?”


    黃羲很不合時宜的追擊道:“你本來有機會的,你現在後悔了嗎?”


    他真的很不會說話,因此沒幾個朋友。


    “後悔?”方智輕輕搖頭:“我是要請你出來幫我,不要隻悶在屋裏寫書!”


    剛才的激烈交鋒讓他對本來要說的話感到意興闌珊,究竟什麽樣的帝王才是好帝王?


    他坐在書院,心懷天下,隻盼望皇帝是個像漢武唐宗那般開拓的君主,可漢武帝讓富庶大漢變得流民四起,唐太宗埋下了大唐藩鎮割據的引子。


    黃羲雖然迂腐,但眼光長遠天下沒幾個能比得上,或許對天下百姓來說,不打仗的日子才是最好的日子吧!


    白雪茫茫的草原中,一支五百多人的騎兵逶迤而行,騎兵們都穿著厚厚的皮衣,帶著灰黃色的帽子。


    “這裏就是我當年追隨陛下大戰杜爾滾的地方,那時候韃子八萬鐵甲縱橫塞外,無人能擋,陛下運籌帷幄,率三千驍騎營會盟蒙古五部,在這裏擊敗韃子西征大軍,斬首兩萬,要不是最後蒙古部落分裂了,韃子絕不可能入關!”


    楊震難得好興致,指著一塊饅頭形狀的高坡對身邊的武將吹噓,秦國公秦鋒被留在北京城,大明的精銳騎兵一分為二,分別由他和李定分別統領。


    李定駐紮京郊,他奉命駐紮大同,初始接到軍令時,他心中不樂。


    李定駐紮京郊,多半有機會參加明年的征伐遼東之戰,他在大同去哪裏建功立業,難道去打土默特?


    朝裏傳出消息,明年征伐遼東規模不會太大,目標是收複寧錦。鄭秋和李定是定下來的人選,最多還有一支兵馬,不知會是誰啊?


    七天前,一場大雪過去,天氣剛剛放晴,朝令來到大同,他的事情來了,來的比李定還要早。


    兩千大臻騎兵出殺胡口二十裏沒見到土默特斥候,他率五百騎兵疾馳到歸化城,那裏也隻有老弱病殘,土默特牧民都遷徙到河套過冬去了。


    楊震意氣風發,仿佛迴到十五年前,身後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那這裏不是埋了許多屍骨?”


    楊震心中微微一顫,抖動韁繩暴喝:“駕!”


    他沒有迴頭,也沒有斥責這個不長眼的部下,因為說話的是他的兒子楊雄。


    鐵蹄在雪地上留下一條淡淡的線,一直延伸到遠方,這支騎兵中有一小半是土默特人,當年他們是給雲雪公主公主陪嫁的少年,現在都已身經百戰的騎兵統領。


    十幾年沒有出塞,楊震對這片土地像手心的掌紋一樣熟悉,往西奔走了半天,他們終於見到了土默特人的帳篷。


    牛羊群聚集在一片向陽的山坡麵上,七八個牧民警惕的騎馬迎上來。


    “土默特人還知道防備啊!”楊震大笑著迎上去:“這裏是托克托,過了前麵那條河就是河套了!”


    河套是蒙古人最好的過冬地,那裏屬於土默特人,河套許久之前就歸土默特所有,察哈爾西遷打破了草原的格局,河套連續爆發了幾次大戰爭,但這個地方還是屬於土默特。


    現在漠南草原人少地多,察哈爾和土默特都隻有興旺時三成的人口,沒有人再來與土默特人爭奪河套。


    大臻騎兵們用隨身攜帶的烈酒與牧民換了些牛乳和熟肉繼續前行,太陽落山前終於趕到黃河邊。


    一排排蒙古包出現在眼前,騎兵們歡唿,楊雄欣喜道:“終於不用在冰天雪地裏過夜了!”


    大家對前一個寒冷的夜晚都心有餘悸。


    楊震笑罵道:“早知道這裏有人,草原還有比黃河岸邊更好的牧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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