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不敢隨意帶人入兵營,一邊命人看住他們,一邊命人到中軍去稟告。


    吳桂聽了斥候營的稟告後,實在想不起來自己何時認識一個姓張的商人,但他還是讓士卒把那支商隊押送迴營。


    商隊有二三十人,吳桂特地躲在暗處看,直到見到張煥的身影,他明白了這夥人的來曆,心中一陣激蕩,竟然產生了些許期待。


    清軍把商隊扣留,所有人分開關押,直到夜幕降臨,吳桂才命親兵把張煥帶入自己的大帳。


    現在風聲正緊,吳桂不敢有一點疏忽,他與尚喜都是大明降將,彼此相處地不錯。


    但知人知麵不知心,尚喜出塞多年,對滿清忠心耿耿,他心中想的事情泄漏一點都是禍患。


    張煥走入大帳東張西望,對周圍的陳設充滿了好奇。


    “你膽子很大!”吳桂的聲音很柔和:“要知道,你每在我眼前出現,其實都擔著掉腦袋的風險!”


    張煥行禮,答複道:“我一直銘記王爺的話,上次王爺警告我不要出現在山西,我絕不敢再迴到那裏!”


    你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吳桂笑了:“郭臻現在是楚王了,你來這裏有何貴幹?”


    “商隊第二輛馬車外有夾層,王爺能否讓我把東西取出來!”


    吳桂閃過一絲警覺:“那是什麽東西?”


    “不能為外人知道的東西!”


    吳桂擺手。


    四個親兵護送張煥出去,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四個親兵護送張煥迴來,見他手中提著一個油布包卷。


    吳桂心中好奇,眼睛一刻不離開過那個油布包。


    張煥腰板挺直,收起之前的說笑,正色道:“請王爺屏退左右!”


    吳桂已猜到那油布包中是何物:“這些人都追隨我多年,無需迴避!”


    張煥把油布包抬過頭頂,重複道:“請王爺屏退左右!”


    吳桂想了想,吩咐左右道:“你們先到帳外等候!”


    等帳中人都出門了,張煥撕開油布包外皮,一張黃色的綢布展現出來。


    張煥雙手各持一端,展開綢布,宣告道:“吳桂接旨!”


    吳桂站在案桌後,動也沒動。


    張煥不管他,自顧自開始宣讀聖旨。


    吳桂神情嚴肅,雙手垂在兩側,耳中一字不漏。


    帳中隻有張煥宏亮的聲音在迴蕩。


    張煥一口氣讀完,把聖旨卷起來,雙手平舉:“鎮西王,接旨吧!”


    鎮西王與平西王隻是一字之差,但顯現出了大明與滿清對吳桂的期待不同。


    吳桂站在那裏,手和腳都沒有動彈,他沒有想到,大明的反饋會來的這麽快,他知道,這份聖旨能出南京,一定是郭臻力推的。


    聖旨被托在半空中,吳桂把手伸出去又縮迴來:“張特使,這份聖旨我不能接!”


    張煥托著聖旨的手在空微微一抖,神情很是尷尬。


    “我本是罪臣,大明對我的厚愛我無以為報,我先叛大明,再叛滿清,天下人會如何看我!”吳桂苦笑:“隻怕我重返大明,也會被無數人唾棄!”


    借口!


    張煥當然知道,這是借口。


    “陛下明白當初吳總兵在遼東起兵隻是為了給先帝報仇,後來為東虜所迫,是逼不得已,每念至此,陛下垂淚不已!”


    “是嗎?”吳桂聳了聳肩,他心中很矛盾。


    張煥舌綻蓮花:“滿清在江北隻有一塊富庶的地方,那便是王爺的封地四川,王爺迴蜀之後,蜀之軍政全由大人一人決斷,又坐擁地險,何必要為東虜賣命?”


    吳桂不自覺扶上刀柄,嘴唇緊閉,大明的誘惑是如此之大,令他無法自拔。


    兩年前,清軍勢如破竹攻下江南時,吳桂心中已認命。


    眼下大同雖然被杜爾滾攻破,但他在滿清知道滿清的底細,八旗兵馬在大同城下損失不小,滿人已不複當年之勇,隻知道督促大明降卒在前衝鋒陷陣,而他正是首當其衝。


    但要讓他就此反清複明,吳桂心中又顧慮重重。


    滿人雖然防備大明降將,但也必須要依靠大明降將,他在滿清中地位超然,迴到大明後,他擔心的是將來……


    張煥作為郭臻的特使,本事自然不小,他把吳桂的心思看的透徹,繼續勸道:“王爺何須擔心,楚王的仁慈和寬厚天下皆知,更何況,楚王與王爺也曾並肩為戰過!”


    吳桂左思右想,搖頭道:“這道聖旨我不能接!”


    吳桂再次拒絕,口氣很堅決。


    張煥沒有放棄,再勸道:“王爺身邊都是從遼東帶出來的子弟兵,難道要在湖廣做手足相殘之事?楚王常說大明人當以家國為重,王爺如此英雄,何必甘為東虜驅使?”


    “大膽!”吳桂大怒,右手順勢拔出腰間配刀。


    “在下失言了!”張煥連忙賠罪,不過,他臉上沒有多少恐懼。


    吳桂把戰刀重新插迴刀鞘:“我意已決,你無需再多言,明天我送你出兵營,你莫要再在我眼前出現!”


    張煥見吳桂嘴上說的堅決,但並沒有殺他的意思,知道他還在矛盾和糾結中。


    說起來,張煥每次走入吳桂的兵營,都抱有必死之心,是人都怕死,他不知道下次再見麵時是何等命運,硬著頭皮趁熱打鐵詢問:“王爺究竟要朝廷怎麽做,才能相信朝廷的誠意!”


    吳桂眼中迷惘,他見到張煥的焦急,知道這個信使確實是一片赤誠,但張煥隻是個信使。


    “就算王爺對滿清忠心,難道杜爾滾就能相信王爺嗎?”張煥用語言一點點擊潰吳桂心中的防線:“吳襄為何會反?那不僅僅是他心中有心魔,杜爾滾心中也有心魔啊,王爺不是旗人,不是滿人的奴才,杜爾滾忌憚王爺手中兵馬,但滿人永遠不會真正的信任大明人!”


    杜爾滾用警惕的目光看向張煥,因為他提到了吳襄。


    吳襄已死,但他反叛的原因眾說紛紜,其中在滿清中流傳最廣的說法正是宣大總督耿淳中了陳泰的死間之計。


    陳泰率義軍返迴江南,很快被任命為南京提督,更像是證實了這個消息。


    張煥瞧見吳桂眼中的殺意,心頭閃過一絲懼意,繼續說道:“王爺無需懷疑我!”


    “罷了!”吳桂終究還是不敢殺死張煥,這個人隻是個小人物,他殺了張煥等於絕了投向江南之路。


    有時候,真正可怕的不是流言和死間,而是心中的懷疑和恐懼。


    吳桂擺擺手:“你先迴去吧,容我再好生想想!”


    張煥不敢再多說,拱手辭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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