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臻走出大汗府邸,七拐八拐進入一座商鋪,一個身穿綢緞的中年人迎了上來,他是商盟在歸化分號的大掌櫃陳禮。


    郭臻開口問道:“陳掌櫃,商盟在草原行走有多少夥計?”


    “兩百二十三人!”陳禮小心迴話,王殷囑咐過他,一切要聽東家安排。


    “將那些閑置的夥計盡快遣迴塞內,隻需保證商鋪基本經營即可,草原最近可能會有變故。”


    “東家,這......”大掌櫃看向熱鬧的街道,麵露為難之色。


    “聽我的沒錯,今天就走,對了,給我捎一封信給陳敬。”郭臻伸手索要文房四寶。


    張家口,店鋪正常營業,集市人比平日稀少很多。


    遼東係商號的東家都在宣府,後金人不會告知他們大軍將至,但他們有自己的渠道獲得消息。


    後金大軍分兩隊共三萬多人,遮天蔽日從張壩草原經過,禁止土默特人東遷後,張壩草原再也見不到牧民,隻有些零散馬賊活動。


    杜爾滾統帥兩白旗人馬在前,嶽拓統帥兩紅旗精銳在後,這兩人都很年輕,分別掌管後金的兵部和吏部,大權在握,精明能幹,在後金盡顯瑜亮之爭。


    黃台基馭下有術,杜爾滾孔武有力,作戰勇猛卻掌管吏部,嶽拓體態文弱,不通騎射,卻掌管兵部。


    烈日下,後金大軍行進緩慢,甲士渾身汗透。


    馬背上,杜爾滾抬起右手擋住刺眼的陽光遙看南方,大明的長城像一條長蛇在群山中蜿蜒,又想起去年的廷議之爭。


    去年後金將察哈爾人驅出漠南草原後,黃台基返迴遼東召集諸位台吉、貝勒討論來年大軍作戰計劃:“諸位,依你們之見,大明、朝鮮、察哈爾三者當中,我大金應該先征討哪方?”


    後金諸將都迫切希望收服蒙古各部,察哈爾人的虛弱已經像赤+裸的少女一般露在猙獰的後金勇士麵前,眾將皆以為先往漠西攻破察哈爾,隻有嶽拓和杜爾滾與眾人看法不同。


    在張家口商人的幫助下,後金對大明農民起義的戰局了若指掌,對後金來說,察哈爾人現在如同待宰羔羊,暫可一緩。


    大明疆域廣闊,民眾千萬,隻要大明人不亂,無論後金如何奮進,也無法再進一步。


    後金人可入關擄掠,但因為大明天子戍邊關,隻要京城不破,無論後金大軍深入多遠,最終仍要退迴遼東。


    大明北境連旱,山陝農民起義軍愈演愈烈,這讓嶽拓和杜爾滾看見了機會。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想征服大明,先要讓大明天下大亂。


    後金大軍如果從大同入塞攻伐山西,大明必然無法再全力清剿在山西的農民起義軍,後金不但可以獲取人口財物,還可以讓大明的瘡口潰爛,再難愈合。


    主張征伐察哈爾的人,是準備收獲成果,主張征明的人,是在籌劃未來,嶽拓和杜爾滾惺惺相惜,侃侃而談,端坐上位的黃台基則兩眼放光。


    黃台基肥厚的手輕輕撫摸龍椅,心境複雜,既有共鳴之喜,又暗生警覺之心。


    朝中諸將想的都是擄掠錢財,隻有他黃台基有以十萬之眾生吞大明的念頭,那種野心在別人看來仿佛是蛇吞象一般可笑,但這世上的事,如果連想也不敢想,又怎麽能做到。


    “幸好是兩個人!”黃台基口中喃喃。


    “往前三十裏到達涼城!”傳令兵飛速來報,打亂了杜爾滾的思緒:“就地駐紮!”


    杜爾滾翻身下馬,將盔甲卸下,徐徐的草原風帶來一陣涼爽。


    兩旗大軍駐紮在涼城東的下水海之側,半個時辰之後,嶽拓來到杜爾滾的營帳,他年紀稍長但輩分低,言辭舉止對杜爾滾很尊重。


    案桌上擺放了一張地圖,其上大同諸營堡位置及駐軍標明的清清楚楚。


    杜爾滾招唿嶽拓近身,指點道:“大同鎮防備十分空虛,你看從何處入關為好!”


    這張地圖正是嶽拓從遼東係商號手中所獲,其中內容早已了然於胸,於是想都沒想便是迴道:“得勝堡,隻需破的此堡,宣大地界少有險峻之處,便於騎兵廝殺,守住此堡,我們也可保出塞退路無憂。”


    杜爾滾細看,點頭同意道:“正是如此,大軍在此休整一日,後日入關,你明日前往土默特部征繳軍糧牲畜。”


    歸化城。


    俄木布汗心神不寧,連續派遣斥候前往涼城以東探查,但又不敢太過深入。


    後金大軍駐紮沒多久,斥候探明消息,從旗號來看,領軍者是杜爾滾和嶽拓。


    俄木布心中更是不安,這兩人和土默特都有罅隙,多爾曾燒毀歸化城,嶽拓也被拒絕過聯姻。


    土默特汗帳騎兵連日征繳了牲畜,又備好糧草酒水,準備次日在歸化城等候犒勞後金大軍。


    土默川無論是大明人還是土默特人,都盡量待在家中,不敢再隨意走動。


    次日,太陽剛剛露臉,兩千精騎從後金大營出發前往歸化。


    進入土默川,眼前的景象讓嶽拓驚詫,去年尚是荒蕪一片,此時堪比塞外江南,沿途所過,黑水河沿線良田萬畝,一片片的粟米微黃,眼看將到收獲的季節。


    零零散散的板升房屋在冒著炊煙,在夏日清晨的霧氣中尤顯得飄渺,那是大明人在草原的住處。


    嶽拓知道去年有大批大明流民出塞,卻沒想會看到眼前這般景象。


    歸化城外五十裏處,得到消息的俄木布汗率紮牙洛、馬魯特和郭臻來迎。


    郭臻讓自己隱藏在人群內,這是他首次在如此近的距離觀察後金騎兵。


    沉默、粗魯、裝備精良。


    沉默昭示紀律,粗魯是勇猛的反映,至於盔甲,商盟再幹上十年也無法讓明部騎兵配備上如此精良的甲衣。


    嶽拓下馬和俄木布汗相見,他沒有後金人常見的傲氣,說話的語氣也很溫柔和善。


    紮牙洛擠上前去,跪拜行禮。


    嶽拓伸手將他扶起來,笑著說道:“我記得你,我們是親戚,對吧!”


    紮牙洛諂笑滿麵,連連點頭。


    俄木布汗有些不高興,插話道:“土默特部都是貝勒的親戚。”


    嶽拓微微一笑,目光掃視,掠過郭臻時稍稍停頓,心道這是個大明人。


    郭臻低頭避開嶽拓的眼光,內心深處這個人給他的印象很怪異,行為舉止彬彬有禮,不似自己想象中後金人的野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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