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那位穿著夜行衣的蒙麵人,背著被他擊昏過去的獄卒孫權,跳上牆邊的樹杈,轉眼之間就跳出仙宮,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了道觀前院。


    蒙麵人把孫權放在影壁下麵的樹叢中,迴頭看看四下不見動靜,便瞅準穴位,伸出手指,三兩下便點醒了孫權。


    孫權睜開眼,張嘴就要大叫,卻被蒙麵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蒙麵人示意孫權好好配合,孫權也醒悟過來,點頭應許。


    蒙麵人放開孫權,站起來一把扯下麵罩,月光之下,孫權見蒙麵人原來是李乾坤家的管家南山不倒翁,驚得他差點驚叫起來,但很快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孫權對恩公李乾坤的真誠非同一般,按說大家都是自己人,南山不倒翁替他解圍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不然他今晚一時興起,解救道姑闖下的大禍,肯定是性命難保。


    鬥雞眼,你小子色膽包天,竟敢打我道門仙姑的主意!


    南山不倒翁嘴裏小聲罵著,抬腳便朝孫權的屁股踹去,三腳下去,孫權疼得齜牙咧嘴,卻硬是忍著,不敢叫出大聲來。


    先生停手,先生停手,小的見義勇為,也是一片好心啊!


    不倒翁罵道:你那是狼子野心,你若再多留一刻,那獨臂進來就能要了你小子的小命!


    孫權急忙爬起來:小的謝過先生救命之恩,但那,但那道姑一個弱女子,會不會被那,被那邪道獨臂。


    孫權還沒說完,就被南山不倒翁打斷:這個我自有安排,你管好你的嘴,廢話少說,從哪裏來趕緊迴哪裏去!


    孫權是聰明人,一聽就懂,轉身要走卻迴頭停住。


    先生出麵,小的當然高枕無憂,不過小的親眼所見,那獨臂道長飛簷走壁如履平地,您老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南山不倒翁說道:快滾!我不倒翁要是怕他,就不會來這裏和他針鋒相對了。


    孫權聽罷,悻悻而去,心想你南山不倒翁雖說十幾年前在深山裏修過仙道,是有些腿腳不倒的三腳貓功夫,自打小孩子的時候我就認識你,這麽多年了,也沒見你飄來飄去露幾手啊!


    孫權剛走兩步,又被南山不倒翁叫了迴來,囑咐他道。


    孫權,你給我記住了,今天傍晚,你和長安兩人,在山下弄死黑娃的事情,迴去了對任何人都別提,不然,那仇家找上門來,你小子死了都不知道自家是怎麽死的!明白了嗎?


    孫權聽罷,嚇得打了個冷戰,知道他和李長安一起,殺死黑娃的事,可能被南山不倒翁看到了,幸虧都是自己人,不然大禍臨頭了。


    孫權急忙點頭如搗蒜:那是,那是,這等萬不得己的事情,隻能爛在肚子裏,就是恩公李罩爺,我也不會對他講隻言片語的。


    不倒翁聽罷,一聲歎息:拉屎不擦屁股,你們兩人也太草率了吧,長安年齡尚小不懂事,你鬥雞眼也算是禦史台獄的老人手了,見多識廣,怎麽能走得如此狼狽?


    孫權聽罷,這才猛然醒悟過來,立馬蹲下來用拳頭砸著腦袋,已悔之晚矣。


    當時有些慌不擇路,怎麽沒想到及時清理現場,將那兩具屍體埋掉呢?


    不倒翁見狀說道:罷了,罷了,那兩具屍首,已讓野火燒成灰,被風刮走了,還算你小子明白事理,滾吧!滾吧!


    人家的地盤,不宜久留,不倒翁怕再生事端,急忙將孫權匆匆打發走了。


    兵不厭詐啊,其實,不倒翁心裏隻是推斷,並未親眼所見,孫權這麽一說,不倒翁這才放心下來。


    此刻,他擔心的不是已經進了絕命崖的侄孫李長安,他最擔心的是,黑娃堂派高手截殺李長安的那個動機。


    事情既然發生了,不倒翁認為,李長安這個時候呆在豹子口裏,比他未盜禦酒,堂而皇之地呆在家裏要更安全。


    仔細想想,劉家人再心狠手辣,一時半刻也不會要侄孫李長安的性命,而隱沒江湖十幾年之久的黑娃堂,重新出山,為何要迫不及待地先取我侄孫李長安的性命?


    再者說,即使我侄孫李長安今日不來絕命崖,受辱做他劉家的水奴,好好的呆在新豐鎮李家,也難逃黑娃堂的這趟突擊追殺。


    細思極恐啊,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


    自從毀了那兩具黑娃殺手的屍體,這些蹊蹺的謎團,不倒翁想了不下十幾次,始終沒有想出任何頭緒。


    難道是唐王的人知曉了賢侄崔景雲就是李乾坤的替身,這才派出殺手,要趕盡殺絕?


    仔細想想,又覺不對。


    若是當朝真的知道李乾坤就是崔景雲,那擒賊先擒王,何不將李乾坤直接拿下,為何要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小少年下手?


    看來,賢侄李乾坤眼下高枕無憂,那侄孫李長安除了竊了劉家的禦酒,還招惹了哪路的神仙?


    南山不倒翁百思不得其解,眼下,先將那獨臂與仙姑的事情擺平,然後再做打算。


    此時,豹子口內,楊木匠命令瘦猴,點亮了幾乎所有的麻油燈。


    李長安的被子也被那楊木匠找了迴來,與他背鍋來的國之重器九龍青銅鼎等,整整齊齊的堆在一起。


    那光頭小鬼子在一邊細心歸類發送進來的物資供應,驚魂未定的李長安檢查了一遍屬於自己的東西,三叉戟和三棱倒刺還好好的藏在原來的地方,他的那半塊祖傳玉佩,也被楊木匠一個大耳光子,從光頭手裏追了迴來,重新迴到了李長安的脖子上。


    時辰已是三更時分,豹子口西側一處凹進去的角落,就是豹子口裏的夥房。


    這時候,絡腮胡手持菜刀,正在石案板上刮骨剔肉,那羊頭(他們私下稱楊木匠為羊頭)要他準備一份大餐,為他的鄰居,開國縣男李乾坤的兒子李二少接風洗塵。


    壁爐裏的爐火燒了起來,大鍋裏熱氣騰騰。


    看來,這一晚注定沒有安然覺睡了。


    李長安這小子都賣身為奴了,憑啥第一天就能吃香喝辣,當初我白崇禮第一天進來,就被那蠍子王陶罐裏吹出的毒蠍蟄腫了嘴,搞得好幾天油鹽不進,差點疼死餓死。


    一想到這事,白崇禮氣就不打一處來,順手撕下一片肥膩的羊油,塞進了了嘴裏。


    想當年,他也是大唐西市裏響當當的賣肉屠戶,要不是失手砍死了人,估計現在起碼在長安西市東市,也有五六家賣肉的連鎖鋪麵了。


    我那如花似玉的娘子,你可千萬別改嫁啊,再等我十年,或許不到十年,我就能從絕命崖迴家,與你長相廝守了。


    此時,楊木匠舉著火把,帶著緩過勁兒來的李長安,開始視察豹子口。


    李長安大概目測了一下,豹子口內總體看上去呈半月形狀,雖有所不平,麵積卻有半個足球場的大小。


    貼近內側的崖壁下有幾處凹進凸出,裏麵有天然山洞,水奴們就住在裏麵,可以抵禦從豹子口外吹刮進來的大風。


    豹子口超過三十米的直線深度,就是天上的冰雹驟雨突襲進來,也觸及不到豹子口內最深的地方。


    天泉就在洞內靠近東側崖壁的地方,是一處不規則橢圓狀的低窪地帶,嚴格說來,就是一處大水坑。


    大水坑下麵的天泉直徑大約有六七米左右,水麵距離豹子口內最高地麵不到一米。


    李長安走進水坑,蹲在天泉邊緣,手伸進水裏,小試了一下泉水的溫度,泉水竟然是滾熱的,有三十度左右,看來可以天天洗熱水澡了。


    一架設置精良的腳踏水車,一頭沉在天泉裏麵,一頭經過75°三角木架,搭上了高台之上的溝渠,踏板和滾輪交集的齒輪結構,看上去圓滑緊密。


    翻鬥水車的技術運用,在唐代已經很成熟了,李長安並不感到奇怪。


    他隻是感覺到,這套翻鬥水車與道觀院子裏巧奪天工的儲水係統,一定出自於同一個工匠之手。


    李長安目測了一下,高台與天泉的垂直距離,大約有二米左右,這些製造翻車的木材從哪裏來的?


    難道劉家人真會體諒自家的奴隸,並自願為他們提供一套省時省力的供水設備?


    李長安攀上高台,爬上水車,用力蹬了起來,雖略顯吃力,但幾分鍾下來,天泉裏的泉水已從下麵翻車內的翻鬥內,源源不斷地被帶了上來,流進了高台上的溝渠內,進入到了崖壁的一處縫隙之中,然後一路下去,一直流往道觀內劉家的儲水箱。


    這就是用來釀造皇家禦酒的水源,想想甚是天之饋贈,綠色環保。


    但哪些飲酒的賢士或者皇親,會想起你們喝的美酒水源,是這些被囚禁在空中監獄失去人身自由的水奴所賜?


    李長安蹬了一會兒,想到此,便失去了一開始的好奇和興趣,停了下來。


    他有一種立即想毀掉這種殘酷供應鏈條的衝動,但又想想,此刻正身處一千多年以前的封建社會,還是先靜下來,量力而行吧。


    此時,正在下麵舉著火把的楊木匠,對迴過頭來看他的李長安,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看來毫無疑問,打造這個吸水翻車和道觀那個機械自動儲水裝置的工匠,肯定是號稱魯班的門徒,楊婉兒她爹楊木匠莫屬。


    後來李長安才知道,在絕命崖,僅憑這個翻鬥水車,楊木匠就坐上了豹子口的頭把交椅,每天可以不勞而獲,躺在洞裏睡大覺。


    群龍不能無首,楊木匠處世為人公正謹慎,年紀在這裏最大,他作羊頭,大家心服口服。


    瘦猴說人家這叫本事,他一個小小的裁縫,根本幹不了木匠的活,除了在這裏每天和光頭踩踩水車,基本無其他用武之地。


    當然,他自己當年幹的有些事情難以啟齒,處於對裁縫一行的濃厚興趣,當年他竟然潛進後宮內櫃,偷了皇上寵妃才人的霓裳羽衣,拿迴去研究複製,結果被無知的娘子穿出去顯擺,後又被官家發現,他因此遭牢獄之災。


    李長安從高台上溜下來,剛才翻車帶出了的一些泉水飛濺到了高台上,搞得高台下的斜坡有些濕滑,李長安立腳不穩,即將滑倒。


    這時候,那光頭鬼子不知從哪裏跑出來,一把扶住了李長安。


    楊木匠看到後,隻是笑了笑,可能他覺得李家二少既然進了豹子口,摔幾次跤,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楊木匠告訴他,那光頭確實是日本人,名叫野犬麻布,大家都叫他擦桌子的抹布,李長安認為,叫他野狗豈不是恰如其分。


    抹布原來是遣唐使中的一員,他進入豹子口的來路,與大家的來路大相徑庭,別人都是戴罪為奴,他是自告奮勇,甘願為奴十八年。


    李長安和抹布有過短暫交流,問清了他來到大唐的年份,他粗略估算了一下,野犬麻布應該屬於日本第七批次左右的遣唐使。


    抹布告訴李長安,他已經來大唐長安有六七年了,因為經常喜歡去國子監裏蹭課,所以他的長安話說的很溜,平時和他們溝通不存在任何交流障礙,但有時候急了,也會順口冒出一兩句日本土語。


    當李長安問到抹布為何甘願為奴死守絕命崖時,抹布的迴答閃爍其詞,有些不著邊際,鬼鬼祟祟,且借故擺脫了李長安。


    他們各人的情況,楊木匠都給李長安大概做了一些說明,但不是很詳細,抹布的真實意圖,讓李長安疑惑重重,不排除他腦子裏一直有揮之不去的抗日情結。


    落腳豹子口不到幾個小時,李長安已經失去了想殺蠍子王的念頭,蠍子王卻成了他最想走近去了解的人。


    原因是,李長安第一天進豹子口,是唯一一個沒有被蠍子王毒蠍蟄過的水奴,當然不排除將來後麵,李長安有今晚這麽好的運氣。


    日本人和裁縫先後被蠍子王的蠍子蟄過三四次,屠夫脾氣不好,剛來時經常和蠍子王發生衝突,已經被蠍子王的蠍子,蟄過五六次了,但還是不長記性。


    聽說那蠍子王沒有舌頭,所以不會說話,沒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誰,他是豹子口內目前為止,服苦役時間最長的水奴,比瘦猴裁縫來的時間還早。。


    蠍子王的來路,連能掐會算的楊木匠也沒搞太明白,據說,他來自長安宮內,因知情一樁謀殺大案,被事主陷害入獄,慘遭割舌之刑,後被流放到絕命崖自生自滅。


    故事雖然合理簡單,但聽起來讓人難以信服。


    李長安不確定楊木匠的這個說法,認為這基本是在跟風謠傳,估計是楊木匠把他在長安城裏幹活的時候,聽來的坊間故事,拿來和蠍子王對號入座。


    裁縫說蠍子王就是個異人,從來不和大家一起吃飯,一起洗澡,一起睡覺,就是踩車打水,也是他一個人半個時辰的班。


    他拒絕和裁縫鬼子二人搭夥,這讓一心想幫蠍子王的楊木匠,頭大了很久,最終還是放棄了自以為是的合理分工。


    屠夫白崇禮燒得一手好菜,主管大家的一日三餐,聽說他在大唐西市的美人嬌妻,就是他一手燒魚的本事騙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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