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站在首席之上,盯著趙不棄,用微顫的語氣緩緩說道:“你走吧,走吧,你們不得阻攔!”。


    趙不棄看了一會兒中年人,然後轉身走出廳外,數十個侍衛紛紛居然真的讓出了道路......


    夜幕深沉,趙不棄躺在西湖邊上的飛來峰上,看著滿天的星鬥,百感交集“這個中年貴人定是趙官家無疑,也就是自己的叔父,他想必認出了我,但為什麽要放我走呢?當年不就是他親自下令害死了我的父親......”。


    因為天子駕臨,在眾多禦前高手的護衛之下,趙不棄行刺史彌遠的行動失敗了,他也知道經此一役,之後再無機會。接下來的幾日,趙不棄擔心受到追捕,一直躲避藏匿,他又不願長江會因為自己惹到巨大的麻煩,所以並未投奔大江會館。可是趙不棄發現臨安並未戒嚴,城門也如往常一樣,並未受到嚴密的管控,於是便悄悄的離城而去。


    一路未見有人跟蹤,趙不棄在臨安城北十裏外十字坡的一處酒鋪停了下來。此處正是臨安城北麵的交通要道,所謂十字坡,就是一處高地,此處正是岔道所在,向南直通臨安城,朝東則是明州,向西乃是紹興,一路向北可到平江。此地可謂是北麵進出臨安的必經之處。


    趙不棄環顧酒鋪大堂,隻見皆是行客,未見有何異常。他向店小二點了一碗素麵,麵條還未端上,一位文士模樣的人走了過來:“這位少俠,某家主人想請你一敘!”。


    “在下不知你家主人是誰,還請先生替在下辭過你家主人!”,趙不棄抬頭看著文士冷冷的說道。


    “主人盛情相邀,某以為,少俠還是賞光為好!”,先生不緊不慢的說。


    “在下說了,不認識你家主人,還是免了吧!”


    “少俠去見了家主,一定會了卻心中多年的疑問,還是請受累移步!”,文士言語之間變得誠懇起來。


    思慮片刻,趙不棄很想知道何謂多年疑問,也知道該來的躲不掉,心中一定,便站起身來,在文士的引路下來到了酒鋪堂後的包廂之中。


    一進包廂,趙不棄立刻一驚,隻見一張圓桌後坐著一人,而他身旁站著一人。站著的那人一身黑衣,乃是那個鷹鉤鼻子之人,而坐著的那人正是在國公府大廳內的中年人。


    趙不棄隨文士走向包廂的時候,腦袋中就有一絲想法,認為會不會他所謂的主人就是當今趙官家,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太過荒謬,天子怎會駕臨這裏,當他進入包廂,果然見到趙官家的時候,還是被驚的愣在了當場。


    中年人相反要從容許多,他看似已經等候趙不棄多時了,就在文士行禮,然後關門而出的時候,中年人說道:“你應該猜出朕的身份了,對嗎?”。


    趙不棄仍是沉默,良久後才問道:“你...官家怎麽知道我今日會出現在此地!”。


    這位中年人正是當今宋國的天子,宋理宗趙昀。


    理宗撫須微笑道:“你不要忘了,朕是天子,想查找一個人總會有辦法的,再說不是還有他嗎?”,理宗轉頭看了一眼鷹鉤鼻子之人說道:“此人你也會過了,他是朕的貼身侍衛,名叫元翼,其他人都叫他影子,他不但輕功獨步天下,追蹤之術也是世間少有,其實你離開史府的當夜,他就跟上你了!”。


    趙不棄看了一眼木然不動的元翼,心中很是驚駭“此人輕功與追蹤之術如此之強,自己被盯了幾日居然都沒有察覺!”,同時趙不棄想到,如果趙官家要害自己,幾日之中多的是機會,如今與自己想見定有重要的事情想說。他也知道,此刻酒鋪不知道埋伏了多少高手,絕不止他身邊這一個元翼。


    理宗突然微笑道:“光顧說話,差點忘了,你趕了半日路程,而朕也餓了,我們邊吃邊說吧!”,說著一拍手掌,很快包廂的門就被推開,緊接著西湖醋魚、荷葉雞、龍井牛肉羹...一眾臨安當地的美食紛紛被端了上來。


    趙不棄也不客氣,拿起筷子便吃了起來,果然臨安美食的口味鮮美無比。理宗隻是略微吃了兩筷子,然後看著趙不棄欣慰的言道:“當日我一見你,就認出了你,你與他太像了,簡直就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趙不棄聞言,丟下了筷子,看向理宗。


    理宗連忙說道:“你吃你的,邊吃邊聽朕說就行了!”,理宗微微歎息一聲“濟王趙竑是先皇長子,乃是一代賢王,他不但是宗室子弟的榜樣,更為天下臣民所敬仰,朕當年就極為仰慕濟王兄......你簡直就與皇兄年輕之時長的一模一樣,當年,當年朕就知道,皇兄的子嗣失散民間,朕也多方查訪,但卻毫無音訊,如今朕見到了你,確定你就是皇兄的子嗣,對嗎?”。


    趙不棄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盯著理宗言道:“多方查訪,官家是要斬草除根?”。


    “大膽,官家麵前怎敢如此無禮!”,元翼怒斥道。


    理宗連忙阻止道:“閉嘴,你出去!”,元翼聞言一驚,想要遵命,但又擔心天子安危,一時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出去,朕的話你不聽了嗎?”,理宗微怒道。


    元翼無奈的行禮而出。


    “王侄,你怎可如此揣測朕的心意,朕雖然愧對王兄一家,但朕豈是這種喪心病狂之人?”,理宗哀聲說道。


    趙不棄冷哼一聲,並不接話。理宗繼續說道:“朕帶你去個地方,去了之後,朕再與你詳述!”。


    “哪裏?”,趙不棄冷冷的迴答。


    “去了你便知道了!”,不知怎地,趙不棄雖然深恨理宗趙昀,但是對他的話又有一種無法抗拒的感覺。


    趙不棄與理宗進入馬車之中,車外果然是大隊便裝的侍衛,馬車開動,趙不棄閉目不言,理宗也不說話,約莫一個時辰之後,馬車停下。理宗言道:“到了,王侄下車吧!”。


    車門打開,理宗在車外侍衛的攙扶下走下了馬車,趙不棄隨後也跳了下來。這裏是一處幽靜的山崗,一條石階筆直而上,石階兩旁除了青鬆就是一個個石獸石馬,此處竟然是一個陵墓,見其規模,此間主人定然極有身份。


    沿階而行,路過幾扇石製陵門,來到一處香爐之旁,香爐之前是祭台,後麵乃是碑亭,亭內一方巨大石碑上寫著“先昭肅鎮王趙竑之碑”。


    理宗看著石碑言道:“此處正是你父王之陵!”,趙不棄聞言一驚。原來趙竑自盡之後,端平元年,理宗下詔禮部計議,追贈趙竑為太師、尚書令,依舊贈節度使,升封為鎮王,諡號為昭肅,並修建鎮王陵已享祭祀。


    理宗突然拿起祭台上早已準備好的千秋香點燃了起來,然後竟然跪在了祭台之前。


    “官家!”,身後侍從大驚。


    理宗頭也不迴的大聲說道:“都退下!”,眾人聞言退到了遠處的陵門之外。


    理宗對著石碑拜了三拜,然後對著趙不棄說道:“你也給你父王上柱香吧!”。


    趙不棄這才緩過神來,連忙焚香,並跪拜了起來,隨著他的頭重重的磕在地麵的石板上,趙不棄已是淚流滿麵。


    “你的父王乃是一代賢王,當年誰不敬仰,那時朕隻是先皇膝下一個極為普通的皇子,皇兄在朕的心中猶如高山不可仰望!”。


    “那為何......”,趙不棄心中一痛,話剛開口就說不下去了。


    理宗當然知道趙不棄所指何事,沉默片刻後,閉目說道:“王兄出身不久就是皇儲,而且一直都是宗室皇子們的楷模,朕從來沒有想過能夠登上大寶,然而帝冕卻意外的戴在了朕的頭上。既然坐上了帝座,就會日夜擔心坐不安穩!當年湖州人潘壬、潘丙兄弟造反,又與淮北忠義軍首領李全勾結,打著擁護濟王稱帝的旗號,號稱水陸大軍二十萬直撲京師。一時間造成了京畿危機,驍衛營又搜出數封皇兄與潘壬交通的書信,朕豈能不信?詔令皇兄自盡以絕叛賊之望是朕的旨意,二十多年來,朕心中每每為此日夜不得安!然而查抄王府朕實不之情,得到消息後,也多方查找王嫂與你的下落,這些都是實話,朕沒有半句隱瞞。朕不敢奢求王侄的原諒,但是如果時光可以倒迴,朕寧願讓出寶座!”。


    趙不棄盯著閉目悲痛的理宗看了良久,一腔怒火居然發不出來了。


    理宗睜開眼,看著趙不棄問道:“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王嫂現在何處?”。


    看著一臉誠懇的理宗,趙不棄的心誌漸漸放軟了,“母親將我托付給了一個室外高人,然後投井殉死了!”,想到此節,趙不棄再次落淚。


    “什麽?”,理宗一驚,隨即歎息道:“王嫂原本就是個剛烈之人,她與皇兄乃是一對璧人,當時眾皇子們誰不羨慕!”。


    見到趙不棄沉默不語,理宗繼續言道:“如今王侄迴來了,朕萬分欣慰,朕即日便讓宗正寺將你的名字寫入玉牒,朕要讓你承襲王兄的爵位,對了,朕太糊塗,到現在還不知道王侄叫什麽名字?”。


    趙不棄先是一驚,隨即搖頭堅定的說道:“我叫趙不棄,我雖然姓趙,但並不想入籍宗室,官家還是不用費心了!”。


    理宗一愣:“不棄,不棄,好名字,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你母親所取還是那位高人,這是讓你不放棄王兄的誌向啊!不棄即為皇家血脈為何不入籍宗室?”,理宗神情突然黯淡了下來,緩緩的說道:“你可知道,朕的幾個兒子都是紈絝庸碌之輩,王侄英武不凡,等朕百年之後,皇位也許要傳給你的,這天下...這天下原本也應該是你父子的天下!”。


    趙不棄大驚,“我閑雲野鶴慣了,絕不是貪念權位之人,官家剛才的話,我實在不敢聽,就此告辭!”,說完轉身就欲離開。


    理宗見狀連忙說道:“不棄慢走,如今蒙古撤出河南,正在集中舉國之力準備西征,這正是我朝收複故土的大好時機,你的身上流著趙氏的血液,難道就不願意幫朕,不願意為社稷效力嗎?”。


    趙不棄聞言愣了一下,保境安民,匡扶社稷,恢複漢家江山,這些本就是先師對自己的期望。趙不棄隨即轉過身來,對著理宗說道:“兩年前,我得知自己身世,又知道先師確有讓我不忘重振山河的意誌,我願意為百姓為社稷效力,但官家剛才說的入籍宗室,我絕不敢從命!”。


    “也好,也好,暫時先不管這個,朕要封你為大將軍,讓你率領王師收複失地,如何?”,理宗略顯興奮的說道。


    趙不棄搖了搖頭,緩緩道:“我沒有領軍打仗的本領,更沒有運籌帷幄的智謀,隻是空有一點拳腳功夫,也在北方與血魔交戰過,如果官家真的以江山社稷為重,我到是有一些建言!”。


    “好極,好極,血魔軍團正是朕一直寢食難安之事,不棄居然與血魔交戰過,這是天意,更是社稷之福,說吧,有什麽建議,朕一概照準!”,理宗說道。


    “經過我幾年來的經曆,發現血魔畏銀,陛下可下令打造鍍銀的兵器分發給將士,以被不時之需。另外,在楚州還有一百多隨我南下的勇士,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除魔隊員,但如果要與蒙古開戰,必然要應對血魔,這點人數遠遠不夠,官家當允許我自行募兵!”。


    理宗聽完,沉默了片刻,說道:“第一條好辦,朕即刻就可下旨,以舉國之力打造鍍銀兵器。隻是這第二條...自太祖立國以來,朝廷就有定製,文官節製武將,民間不可建立武裝。朕覺得不如用朝廷的名義,建立新軍,在楚州的除魔隊員納入其中,而這支新軍將由你率領,無需受他人節製,你看如何!”。


    趙不棄思慮片刻後,覺得也隻有這種折中的辦法了,於是微微言道:“我隻想除魔保民,並不想有什麽官職在身,新軍成立後,自會上疏朝廷,軍中自有為將者。”。


    理宗點頭同意,然後想了一會,說道:“楚州不是用武之地,自古南征北伐多半交鋒於襄陽,朕意圖收複中原,主力大軍也準備由襄陽出發,等新軍成立之後,不棄可以移師襄陽!”。自古南北分裂,通常都已秦嶺淮河為界。秦嶺重巒疊嶂不適合行軍,淮河與長江間水道縱橫,猶如蛛網,每條水道就是一處險要,過得了淮河想要掃平這層層水道難度太大,當年前秦天王苻堅的百萬大軍,就是在淝水慘敗的。所以秦嶺與淮河之間的襄陽,就成了兵家必爭的咽喉之地。


    趙不棄點頭讚成,隨即突然又說道:“我還有一事相求!”。


    “不棄快說!”,理宗連忙說道。


    “家母的墳還在建康城外,陛下能否派人把家母遺骨遷入家父的王陵,讓他們葬在一起!”。


    “正該如此,朕怎麽沒有想到呢,王嫂的墳具體位置在哪裏,朕馬上派人陪你去往建康!”,理宗說道。


    “不,我不能出現,因為我不想自己的身份被世人知曉,請官家體諒......”。


    “好吧,就如你所願!”理宗頗感失望,隨即又說道:“朕再賜你一道禦賜金牌,在你需要時,憑此金牌,地方上一切資源將聽你調派!”,理宗伸手從懷中掏出了一麵金燦燦的圓牌,上麵寫著“禦敕之寶”!


    趙不棄思慮片刻後,雙手接過了金牌......


    過去的十幾日裏,趙不棄暗中潛伏在宗正寺與禮部的隊伍附近,看著他們將母親吳氏的遺體遷往了臨安城北的鎮王陵安葬,皇家宏大的祭奠結束之後,趙不棄獨自一人前往鎮王陵祭拜了自己的父母,然後尋了一艘貨船,向楚州趕去。


    幾日之後,趙不棄迴到了楚州,此時當地官府早已接到朝廷的詔令,城外眾人因此得到了極大的禮遇。


    見到趙不棄歸來,大家都很開心,李文煥迫不及待的要展示自己這段時日功夫上的精進,uu看書wwuukanshu 而喜兒與芸娘也手牽著手一直“嘰嘰喳喳的在旁說個不停”。其實當日,芸娘被長江會送往楚州之時,喜兒得知是趙不棄托人護送來到,心中本來還有些醋意,但是得知芸娘悲慘的身世,加上芸娘蘭心蕙質,又極其通曉人情世故,便真心疼愛上了這個妹妹,兩人從此姐妹相稱,感情羨煞旁人。其實芸娘的溫柔懂事,不光是喜兒與之交好,除魔隊眾人個個都非常喜歡。


    芸娘來到楚州之後,受到了大夥發自真心的關愛,從小跟著爺爺四處賣唱的她,第一次體會道家的溫馨。但是他還是心裏思念著趙不棄,一會兒擔心他遇到危險,一會又擔心他留在臨安不再迴來了,現在見到了心心念念的趙不棄,怎能不開心呢!


    趙不棄見到眾人也很高興,他們互相訴說著分別這些時日的見聞,可是趙不棄卻發現李彪與公孫穆之不在營中。原來公孫穆之陪同陸秀夫前往泉州公幹已經數日,而李彪現在卻得了疾病。


    喜兒言道:“趙大哥不用擔心,郎中已經診斷過了,李大伯是得了痢疾,當年在大同,喜兒爹爹也是患了此病,後來不就好了嗎!”,從大同府外的牛首山上,喜兒就稱唿李彪為李大伯,如今仍是這樣習慣的叫著。


    李文煥在一旁接口道:“我們已經按郎中開出的藥方用藥了,想必義父很快就能痊愈!”。


    趙不棄與眾人來到李彪屋裏,見到躺在床上的李彪,兩人交談一陣後,趙不棄隨手拿起桌上郎中開出的藥方看了起來,片刻後突然大驚道:“對了,正是如此,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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