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裏,趙衡臣隻好硬著頭皮解釋完,朱祁鎮站了起來,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


    “既然如此,那朕也背誦幾段給你們這些儒學鴻士聽一聽。”


    言罷,朱祁鎮走了下去,在趙衡臣等人麵前來迴踱步,接著朗誦道:“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現,搔首踟躕。這是詩經中《靜女》的第一段。”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這是詩經中《蒹葭》的一段。說的都是男女情愛之事。”


    說到此處,朱祁鎮話鋒一轉,聲音變得無比威嚴。


    “現在,朕想要和你們說的,隻有一點!”


    朱祁鎮道:“那就是如何去理解聖人的禮法。你們都是飽讀詩書之人,自然有十分深刻的獨到見解。”


    “但朕的理解,概括起來,就隻有兩個字。”


    “——中庸!”


    “何為中庸之道啊?”


    “天能容萬物,地能載萬民,海能納百川,這就是中庸!”


    “朕就想問一問你們,為何魏忠賢唱的鄉間小曲,你們先是情不自禁的拍手叫好,但隨即就要否認,就認為那是鄉間哩曲,下裏巴人,從而心生反感,不分好壞的就要輕蔑鄙夷?”


    “而詩經中的,同樣是講述同一種事情的小曲,你們不但一個個倒背如流,而且無不心生向往,就認為那是高山流水,要高人一等?”


    “難道就因為孔子曾經說過一句話,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還是你們潛意識的就要黨同伐異,容不得其他?”


    黨同伐異!


    這是一句非常重的話!


    雖然這些清流名士沒有結黨營私,給自己撈錢,但這種掌握著話語權,容不得其他人的文人風氣。


    朱祁鎮認為,是應該好好整治一番。


    要不然,後來的東林黨禍國殃民,同樣會在本朝出現。


    而且本身這種文人相輕,認為讚同自己觀點的,就是好的,不讚同自己的觀點的,就是異類,就要排斥。


    這種思想,可以說貽害無窮!


    朱祁鎮作為大明皇帝,作為天下之主,他認為加強文化建設,加強文人的思想建設,十分的有必要!


    因為說到底,不管是治理天下,還是選拔人才。


    朱祁鎮總不可能事事躬親,到頭來還是要依靠讀書人。


    頓了一頓之後,朱祁鎮方才語重心長的說道:“朕給你們說這些,絕對不是想為難你們,你們都是清廉名士,在大明文壇上的地位,舉重如輕,更應該意識到自己身上擔任的重大責任。”


    “朕也沒有絲毫不尊重聖人禮法的意思。”


    “朕隻是想說,聖人製定禮法,朝廷製定製度,都要既要講一講天理,也要講一講人情嘛。”


    “那個謝遷不過就是仰慕柳如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才華,在那裏下了一盤棋,談了一首情而已。”


    “話說迴來,聖人不還說,琴瑟友之,鍾鼓樂之,以才會友,這又何罪之有呢?”


    “朕秉承聖人天理,也估計讀書的人情,準許了那些踏入青樓的考生參加殿試。”


    “為何就流言飛起,這裏就堆了一疊進言奏折?”


    “你們都是飽讀聖賢之人,應該明曉事理才是,為何也如此的糊塗,一個個的跟著瞎起哄?”


    朱祁鎮迴過頭來,凝眸望著趙衡臣等人。


    經過皇帝的一番教導,趙衡臣此刻已經大徹大悟,大聲說道:“臣等對於聖賢的道理還學得不夠透徹,現在承蒙陛下教導,茅塞頓開。”


    說完,趙衡臣便拱手道,建議道:“那謝遷隻是以琴棋書畫涉及風花雪月,並沒有玷汙聖人禮法,更沒有違背朝廷製度。”


    “微臣建議,按才錄取,將他定為探花郎。”


    趙衡臣表態之後,他身後跪著的李維翰,以及十八個大學士皆是紛紛立刻附和:“臣等附議。”


    見此,朱祁鎮方才微微一笑。


    要讓這些清廉剛正之人,飽讀詩書之士,心悅誠服,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朱祁鎮沒有動用皇權壓人,但卻令他們由衷臣服,這不但讓他如釋重負,而且有一種滿足感。


    ……


    第二日清晨,狀元樓。


    雄雞一唱天下白。


    天剛剛才亮,春緣樓的鴇母已經領著幾個人,來到了狀元樓,在街上河東獅子吼:“開門!你這個挨千刀的掌櫃,開了家黑店,把我如花似玉的女兒拐騙在這裏來了!”


    狀元樓的老板打開門,立刻笑臉相迎道:“嘿,瞧您說的。京城誰不知道,那柳如是姑娘是你的搖錢樹,還有曹公公照著,我家就是墳頭上冒了九丈的青煙,也不敢對她動心思啊。”


    “您,沒有搞錯吧?”


    店掌櫃笑著問道。


    在京城裏,有能力開青樓,誰沒有點能耐,狀元樓的老板雖然錢多,但可也不敢得罪這些人。


    老鴇氣唿唿道:“放你娘的狗屁!”


    “就在昨天夜裏,還有人在這裏聽到柳如是的歌聲和彈琴聲呢,你居然敢不承認?”


    “識相的,快告訴老娘,她在哪個房間?”


    老鴇威脅道:“若是此事被曹公公知道了,老娘保證要了你的狗頭!”


    店掌櫃一臉無辜道:“瞧您這說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那我問你,那謝遷住在哪個房間?”


    老鴇怒氣衝衝的質問道。


    “二樓,甲字三號房。”


    曹公公的威名,東廠的兇狠,誰敢不談之變色?店掌櫃不敢隱瞞,隻好老老實實的迴答。


    “隨我上去搜!”


    老鴇召喚後麵的打手一聲,隨即便威脅店掌櫃道:“我現在不同你胡扯,看我抓了奸再和你理論,看你如何狡辯。”


    言罷,便領著人衝上樓去。


    二樓,甲字三號房。


    房門還沒有被踹開之時,謝遷和柳如是已經聽到動靜,是春緣樓的鴇母領著十幾號人,怒氣衝衝的來捉拿柳如是。


    裏麵的謝遷愣了一下,怡然不懼,隨即便將柳如是緊緊的擁在懷中,安慰道:“有我在,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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