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國二十六年七月,黎都陰雨連綿,半月不絕。


    江南之地,大雨傾盆,接連一月,玉江水位驟漲,八月,江南六州,危矣……


    不過兩日,沿江大堤崩塌,江南沃野千裏,頓成汪洋。六州百姓,生死垂危。


    一封封急報快馬加鞭,傳往黎都,整個朝堂駭然,不僅因為大災驟來,而是因景王之言。


    滿堂朝臣震驚,景王之言,當真是未雨綢繆,可悲,可歎,本能避免一場人間悲劇,卻因他們的阻撓,招致災禍到來。


    若是采納景王之言,怎會有如今慘狀?


    眾人不勝唏噓。


    就連那龍座之上遙遙高坐的皇帝,也流露出追悔之意。


    威嚴帝王沉默良久,最終緩緩開口,“傳景王進宮。”


    整個黎都籠罩著一層陰雲,可茶樓酒肆紛紛在談論景王之遠見,紛紛扼腕歎息,若聽從景王之諫言,豈不是能防災禍於未然。


    一時間,景王聲名大噪,心憂百姓之名在百姓間久久傳頌,諸多名士更是仰慕其大才,讚其思慮長遠、格局遠大。


    景王勢起,越發襯得太子黯淡無光,太子在朝堂上頗有後台,但這一次,終究失了民心。


    畢竟景王上書,乃是太子帶頭反對。


    六州百姓聞言,心已背向。


    襲歌緩緩撥動著手中的棋,之見一道黑衣身影落於窗前。


    襲歌眸子一掃,繼而微微垂下,“你怎麽又來了?”


    來者正是隱一。


    “主上讓我把寫封信交給您。”


    他雙手奉上信件,頗為恭敬。


    襲歌接過,他便閃身離去。


    她輕輕打開了信件,紙張間隱隱約約散發著他衣袖上特有的清香。


    “心緒千萬,落筆無言,唯願吾心所係,平安順意。婚期既定,靜待吾歸,霜寒露重,望卿珍重。”


    行雲流水的字體躍然紙上,冷峭的筆鋒間帶著風骨,縱向筆畫起筆鉸鋒,橫豎筆畫收筆有頓點。捺猶如鶴形,整體又有蘭竹之氣。這般鋒芒盡露的字體,他前世斷然不會用。


    這一世,鋒芒盡顯,不掩野心,就連筆下字體也可窺見一斑。


    謝景瀾離京了,遠赴江南。


    科舉之事又交由太子籌備,沒想到春闈最終又迴到了太子手中,不知會否是前世結局?


    江南一場洪水,六州生靈塗炭,而朝局也將重新洗牌。


    紅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襲歌身後。


    “沐月妍最近有什麽動靜?”


    紅衣微微低頭,“她最近老是偷偷摸摸溜出府。”


    “可是去見齊王世子了?”襲歌那秀美的遠山眉微微一挑,可臉上卻沒有分毫意外。


    “是。”紅衣低聲應下。


    “隨她去吧。”


    襲歌繼續把弄著手上的棋子兒,自顧自地擺著殘局。


    沐月妍,是時候打發出去了。


    不管是齊王世子,亦或是靖安候嫡子,總之,這沐府已經容不下她了。


    近一月,因為江南大水,京都眾人也都將沐府這檔子事兒淡忘了,可老夫人卻時時刻刻記著,剛好趁眾人不在意,就把沐月妍的親事定下來,這事兒便也這麽揭過去了。


    聽聞老夫人已經在和靖安候府的人在商談,隻怕不久就能定下來了。


    玲瓏端著茶水進來,襲歌眸子一掃,故意對著紅衣說道:“祖母已經定下了沐月妍與靖安候府庶子的婚事?”


    紅衣見襲歌眼色,接話道:“是啊,這事兒鬆壽堂已經傳遍了,兩家也都是心照不宣了,就差一紙婚書的事兒了。”


    “那我可真得為她準備一份兒賀禮了。”


    襲歌話音落,玲瓏換過茶水後,不著痕跡地退了出去。


    襲歌眼眸中透著冷光,眼底更有幾分憤怒,養不熟的白眼兒狼,留著有何用?


    得到消息,沐月妍便慌慌張張地朝著沐長風的主院跑去,卻不想撲了一個空。


    那小廝拱了拱手,“妍小姐,將軍去了鬆壽堂。”


    沐月妍心下一顫,他去了鬆壽堂?


    他去鬆壽堂幹什麽?難道真如沐襲歌所說,是老夫人已經為她定下婚事,現在隻是知會他一聲嗎?


    難道那口口聲聲的父愛也都是假的?他也想這麽快的將自己打發出去嗎?


    沐月妍越想越心驚,隻能匆匆忙忙地朝著鬆壽堂而去。


    待走到鬆壽堂前,她突然定了定心神,若是她這般慌慌張張地跑了進去,冒冒失失的隻會讓老夫人更加不喜。


    她整理好自己的衣裙,款款踏步,走的端莊。她沒有什麽比不上沐襲歌的,沐襲歌能做到的一切,她也能做到。她比沐襲歌少的,隻有身份,少了那份與生俱來的尊貴。


    今日這鬆壽堂安靜得出奇,那些下人似乎都被人刻意打發了下去。


    她剛臨近主院,便聽裏麵有激烈的爭吵聲傳了出來,赫然就是老夫人與沐長風的聲音。


    沐長風雖是武將,卻甚是孝順,平日裏從不違逆老夫人的意思,平日裏連大聲說話都是沒有的,怎麽會突然和老夫人吵了起來。


    裏麵聲音隱隱約約傳出爭吵之聲。


    沐月妍在門口停下了腳步,靜靜地聽著。


    “母親,您給月妍挑的都是什麽人?那靖安候府庶子是怎樣的人,您沒有聽說過嗎?”沐長風語氣中帶著怒氣。


    老夫人沉聲道:“依照她的身份,嫁進靖安候府已經是高攀,還想如何?”


    “身份,身份,您整日在說身份,若論起身份,月妍不會比襲歌遜色分毫。”沐長風冷聲說著,整個人怒極了。


    “可她注定就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存在。”老夫人混濁的老眼透著鋒芒,這句話卻重若千鈞,硬生生地壓在沐長風的心頭。


    而沐月妍的小臉也在一瞬間煞白,勉強扶著牆邊才得以穩住身子。


    見不得光的存在?


    她的手微微纏鬥,原來她在她們眼中就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存在。


    沐月妍的眼底盡是恨意,濃濃的恨意,似乎心底所有的不甘、屈辱、怨恨……,在這一瞬間全部湧上心頭。


    她想要將這些侮辱盡數還給他們,讓她們也嚐一嚐這被人輕賤的滋味兒,被人踩在腳底,任人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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