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朕怎麽把她給忘了?”趙恆抬手拍了下桌案,眉飛色舞地說道。


    劉娥是他見過最聰明的女人,並且目光也非常獨到。


    當初他感覺缺乏得力人手,去配合王欽若坐鎮京東東路。劉娥略加斟酌,就把曾經對她有恩的丁謂,給推了出來。


    結果,丁謂去了青州之後,很快就穩住了局麵。非但讓蠢蠢欲動的各路宵小之徒偃旗息鼓,還讓被張文恭遇刺案攪得惶恐不安的各級官吏,迅速認清了形勢,開始齊心協力為國而謀。


    王欽若返迴京師之後,丁謂又一個人,將地方上治理的欣欣向榮。


    高麗人渡海來襲,丁謂非但沒有像尋常文官那樣,嚇得腿軟腳軟,哭喊著向朝廷求救,反而以八百裏加急的方式送上奏折,向朝廷保證,隻要有他和韓青兩人在,高麗人來得再多,也是插標賣首!


    而那韓青,當初在汴梁熱血上頭,就敢當街毆打黨項使節。到了丁謂麾下,卻成了一個溫潤君子。


    每次出戰,韓青非但會主動向丁謂問計,戰後給朝廷的奏折當中,也心悅誠服地匯報,倘若沒有丁經略的運籌帷幄,他不可能凱旋而歸……


    如果韓青是一把幹將莫邪那樣的利劍,丁謂就是劍鞘。


    隻有劍鞘,才能保證寶劍在需要時才露出鋒芒,不需要的時候,就乖乖地把霜刃藏起來。


    而舉薦了丁謂的劉娥,則是持劍之人……


    夕照透窗而入,文德殿內,忽然變得溫暖又明亮。趙恆訝然地扭頭,恰看見一道彩虹,掛在了皇宮斜上方。


    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散了。


    雨後的空氣裏,彌漫著梔子花香。


    趙恆越想,越覺得劉承珪給自己出了個好主意。抬手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笑著塞給了對方,“這幾天委屈你了。朕將此物賜給你作為彌補。你也不要覺得冤枉,朕是大宋的皇帝,無論做什麽事情,都得先把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


    “老奴不敢,老奴能追隨官家,是三輩子修來的福分!”劉承珪雙手捧著玉佩,緩緩跪倒,眼淚如斷了線的草珠子般往下掉。”若是,若是換了前朝,像老奴這樣喜歡胡亂給人幫忙的,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也就是在大宋,太祖,和官家,都仁慈寬厚。讓老奴在宮裏,一直好好地活到現在,還做上了內宮的都知。”


    “你這老東西,嘴巴就跟抹了蜜一般。朕都不知道,你的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趙恆被拍得渾身舒坦,笑著數落。


    隨即,又搖了搖頭,信步走向了文德殿外。


    “起駕,去貴妃娘娘的福安宮!”劉承珪立刻爬了起來,拖著長聲對門外招唿。


    門外候命的侍衛和太監們答應一聲,立刻撐起黃羅傘,替趙恆遮擋夕陽。同時,左右分成兩隊,以防雨後路滑,趙恆不小心摔跤。


    而大宋官家趙恆,卻厭煩這一套繁文縟節,下了台階之後,立刻命令侍衛和太監們撤掉黃羅傘,在身後跟著就好。他自己,則倒邁開大步,一邊唿吸雨後的新鮮空氣,一邊欣賞起了皇宮中的風景。


    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和太宗皇帝趙光義兄弟倆,都念念不忘收複燕雲十六州,舍不得把錢花在修宮殿上。


    所以,大宋皇宮從後周繼承下來之時是什麽規模,現在仍舊是什麽規模,沒有做過任何擴建。


    然而,終究是官家所居,大宋皇宮雖然規模不到大唐皇宮的三成。裏邊收拾得卻頗為精致。亭台樓閣,假山溪流,甚至一草一木,都極具匠心。


    趙恆剛剛放下殺心,精神已經不像連續數日來那麽緊繃。故而,穿梭在雨後的風景之間,不知不覺,腳步就慢了下來。


    “劉承珪,這片池塘,改天從金明池那邊移栽一些荷花過來。”抬手朝著正在經過的蓬萊池指了指,他隨口吩咐,“雖然夏天已經過了,荷花今年不可能再開放。但是有些浮萍漂於水上,也能增添幾分雅致。”


    “是,老奴今晚就派人去移。”劉承珪沒口子答應,快走幾步,輕輕扶住趙恆的胳膊,“官家,橋上鋪的是石板,小心雨後路滑……”


    還沒等他把提醒的話說完,從跨越蓬萊池的石橋對麵,忽然急匆匆走過來一名中年男子,連頭都不抬,便徑直撞向了趙恆的胸口。


    “官家小心!”劉承珪乃是練武之人,反應迅速。一個箭步超過趙恆,用身體擋住來人的去路,“停步,聖上在此。雍王殿下,你馬上要撞到聖上了!”


    “官家小心!”其餘太監一擁而上,拿自己的身體,將趙恆四周圍擋了個水泄不通。


    當值的侍衛們,則快步上前,站在劉承珪身側和背後,組成了一堵人牆。


    “啊——”從橋對麵低頭匆匆走來的中年男子,猛地迴過了神,驚叫著收攏腳步。


    然而,卻因為石板橋麵濕滑,他的身體打了個趔趄,側著撲向了碧波蕩漾的蓬萊池。


    “雍王殿下小心!”劉承珪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中年男子的胳膊,將他硬生生扯迴了橋麵。


    “殿下小心!”幾個從橋對麵追來的宮女,嚇得尖叫連連。待看清楚了扯住雍王的,乃是內班都知劉承珪,而在劉承珪背後,還有七八個宮廷侍衛和一把黃羅傘,又嚇得紛紛跪倒在地,尖叫聲戛然而止。


    劉承珪從石橋邊緣扯迴來中年男子,正是趙恆的同父同母兄弟,雍王趙元質。


    隻見此人,剛剛站穩,立刻甩脫了劉承珪的拉扯,躬身長揖,“臣弟見過皇兄。臣弟剛才走路想心事,差點衝撞了皇兄,實在太不應當。臣弟願意接受皇兄的任何責罰,以免下次再犯!”


    “什麽話,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趙恆從太監身後走出,看了趙元份一眼,沒好氣地數落,“更何況,你也不是故意犯駕,我拿什麽理由責罰於你。”


    說罷,搖了搖頭,伸手扶住趙元質的胳膊,“行了,你以後小心就好。免得一不留神,自己栽進水裏頭去。”


    “多謝皇兄寬容!”趙元份順勢直起腰,笑著向趙恆拱手,“皇兄這是準備去哪裏?是去福寧宮看望母後麽?臣弟剛剛從母後那邊出來,她正在帶著幾個宮女,給皇兄的孩子做衣服。臣弟說織造局那邊,應該早就準備好了。她卻說,外人準備的,不如她這個做祖母的親手縫得細致……”


    “正是準備去母後那邊!”趙恆臉色一紅,迫不及待地打斷。


    福寧宮與福安宮之間隻差了一個字,卻相隔了小半個禦花園。


    前者住的是當今大宋李太後,雖然不是他和趙元份的親娘,卻在他們的親娘去世之後,曾經一手將他們兄弟倆帶到大。


    而福安宮,則是他最喜歡的女人劉娥。


    因為短短一年多時間,趙恆就將劉娥從才人、婕妤、賢妃,一步步升到了貴妃。李太後心裏頭不高興,前幾天還將他找過去數落了幾句。


    然而,終究應了民間那句俗話,隔代親。聽聞劉娥可能懷的是個男孩兒,老太後立刻迫不及待地,張羅起了孫兒的衣服來。


    “皇兄,母後的五十壽誕快要到了。”正尷尬之際,趙恆的耳畔,卻又傳來的趙元份的聲音,臣弟想準備一份特別的禮物,以盡孝心。還請皇兄,能為臣弟開一個方便之門!“


    “特別的禮物?”趙恆聞聽,立刻將尷尬丟在了腦後,笑著詢問,“什麽禮物,還需要我為你行方便。難道,你缺錢缺到這種地步麽?”


    “皇兄隔三差五就賞賜臣弟,臣弟自己的俸祿也足夠豐厚,怎麽可能缺錢!”趙元份笑了笑,再度拱手行禮,“臣弟今天見母後,眉宇之間隱約有愁緒。問她緣由,她卻不肯說。臣弟幾番旁敲側擊,花了好大力氣,才從宮娥們嘴裏,得知母後是在為契丹入寇之事憂心。所以,臣弟想跟皇兄討道聖旨,領兵去河北迎擊契丹鐵騎。以契丹上將的兜鍪,為母後賀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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